“哐当——”
鎏金镶玉的胭脂盒狠狠砸在青砖地上，碎瓷混着丹砂色粉末溅得满屋子都是。
苏婉柔盯着铜镜里自己扭曲的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凭什么？那个从小被丢在庄子上的野丫头，凭什么骑在我头上？”
一旁的贴身丫鬟翠珠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颤巍巍捡起半截雕花簪子：“小姐息怒，许是陛下一时糊涂……”
“糊涂？”
苏婉柔突然转身，杏眼圆睁，“他明明说过，本小姐的簪花小楷最得圣心！”
她抓起妆台上的狼毫笔，“嘶啦”一声将临摹的《女诫》撕成两半，碎纸纷纷扬扬落在裙摆上，“不过是仗着那些奇奇怪怪的歪理邪说，当真以为自己能在朝堂站稳脚跟？”
正说着，屏风外传来苏尚书沉稳的脚步声。
苏婉柔慌忙擦了擦眼角，抓起帕子摆出柔弱姿态。
“父亲！”
她抽抽搭搭扑进苏尚书怀里，“女儿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林晏书一介庶女，竟敢在金銮殿大放厥词，分明是藐视祖宗礼法！”
苏尚书捋着胡须，目光沉沉。
他何尝不忌惮林晏书提出的述职制度？
那些盯着他贪墨的御史们，怕是早就盼着有这把利刃出鞘。
思忖片刻，他轻轻拍了拍女儿后背：“此事需从长计议，朝堂之上，最不缺的就是看不惯女子参政的老古董。”
三日后早朝，当林晏书抱着新编纂的《吏治革新札记》踏入宫门时，还不知道一场针对她的风暴即将来临。
“启禀陛下！”
御史台左都御史王大人颤巍巍捧起弹劾奏章，白胡子抖得像秋风中的枯草，“臣闻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今有女子林晏书，以妖言惑众，竟敢在殿试时妄议祖宗成法，此乃大胤百年未有之乱象！”
林晏书心中“咯噔”一声，抬眼望向龙椅。
皇帝眉头微蹙，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弹劾弄得措手不及。
“王卿家所言，可有实据？”
皇帝敲了敲御案。
“自然有！”
王大人抖开奏章，声如洪钟，“其一，林晏书提出的述职制度，分明是要架空各级官员职权；其二，她主张女子入朝为官，此例一开，日后闺阁妇人皆可登堂议政，成何体统！最甚者，她竟将商鞅变法与我大胤祖制相提并论，这是公然质疑陛下治国之道！”
殿内顿时炸开了锅。
有老臣连连点头，袖子甩得“哗哗”作响；也有年轻官员面露不忿，却碍于王大人资历不敢出声。
林晏书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忽听右侧传来一声冷笑。
苏婉柔不知何时换上了三品命妇的霞帔，倚在父亲身侧，眼波流转：“陛下，妾身虽为女流，也知男女有别。林姑娘若真想为朝廷效力，不如学学班昭，安心在家著书立说，何苦抛头露面，让天下人耻笑我大胤无人？”
这话如同一把软刀子，既捧了班昭，又暗讽林晏书不守本分。
林晏书勾起唇角，忽然笑出了声。
这清脆的笑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突兀，惊得众人纷纷侧目。
“苏小姐这话说得有趣。”林晏书踱步向前，广袖扫过弹劾奏章，“班昭续《汉书》时，可曾有人说她抛头露面？武则天称帝时，可曾因女子身份就治不好天下？依我看，某些人不是担心女子乱政，是怕女子的才能戳破了他们尸位素餐的真面目！”
“大胆！”
王大人气得脸色发紫，“你竟敢……”
“我敢！”
林晏书猛地展开袖中卷轴，竟是她连夜誊抄的《大胤开国实录》，“诸位请看，太祖皇帝立国之初便有言：‘治国之道，在得民心，不在分男女。’如今某些人抱着《女诫》当圣旨，却将祖宗遗训抛诸脑后，到底是谁在藐视礼法？”
她的目光扫过苏尚书微微发白的脸，继续道：“再说述职制度，这分明是为了防止官员尸位素餐。若有人觉得这制度戳到了痛处……”
话音未落，苏婉柔突然踉跄着扑到皇帝跟前，水袖扫落了案上的茶盏。
“陛下明鉴！”
她哭得梨花带雨，“林晏书这是在威胁朝中大臣！妾身一介弱质女流，今日在朝堂被她如此羞辱，往后还有何颜面见人？”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显然被这出闹剧弄得心烦意乱。
就在林晏书以为皇帝要下旨斥责时，却见他突然笑了：“林卿家，朕问你，若真推行述职制度，朕该如何保证官员如实禀报？”
这问题一出，弹劾的大臣们瞬间僵住。
苏婉柔也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林晏书胸有成竹地展开第二卷文书：“回陛下，可效仿市井‘连坐’之法，官员述职时需有三位同僚作保，若有虚假，保人与述职者同罪。此外，开放百姓谏言渠道，设立‘清风信箱’，凡举报属实者，重重有赏！”
她狡黠地瞥了眼苏婉柔，又道：“至于某些人担心的女子乱政……苏小姐不是说要学班昭吗？不如请苏小姐带头编纂《大胤贤女传》，也好让天下人看看，女子既能相夫教子，也能治国安邦。”
殿内突然爆发出一阵憋不住的笑声。
苏婉柔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皇帝抚掌大笑：“妙！妙啊！林卿家这番辩驳有理有据，朕意己决——述职制度先行试点，至于弹劾之事……”
他目光扫过王大人，“王卿家年事己高，不如回府好好研读《大胤开国实录》，三日后再来与朕探讨治国之道。”
退朝时，林晏书经过苏婉柔身边，低声笑道：“苏小姐的簪花小楷，不如用来抄抄《女诫》？毕竟……”
她凑近半步，“某些人最擅长用圣人之言，堵旁人的嘴。”
苏婉柔看着林晏书远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林晏书走出宫殿时，夕阳正好。
她望着漫天晚霞，轻轻吐出一口气。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见是顾云舟。
“好一场精彩的舌战。”
顾云舟眼中含笑，递来一方丝帕，“擦擦汗？”
林晏书接过帕子，忽然笑道：“殿下可知我为何不怕他们弹劾？”
“为何？”
“因为他们手里只有《女诫》，” 林晏书晃了晃手中的《大胤开国实录》，“而我，有整个历史当靠山。”
顾云舟望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远处，苏婉柔被丫鬟搀扶着，咬牙切齿地盯着林晏书的方向。
这场朝堂风波看似平息，却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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