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粮仓的余烬尚未冷却，军械库的危机又接踵而至。
宣州军械库内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烧焦的引信残骸散落一地，青砖缝隙里还残留着未燃尽的木屑。
林晏书半跪在满地狼藉中，鼻尖几乎要贴上地面，突然“咦”了一声。
“林大人，莫不是被烟熏出幻觉了？”
跟来的守备参将抱着胳膊，脸上写满不信任，“这破砖烂瓦的，能看出什么名堂？”
林晏书没理会他的冷嘲，指尖轻轻抚过一块青砖上的深色痕迹。
那些痕迹呈不规则螺旋状，边缘模糊得像被风吹散的墨渍。
她心跳莫名加快，首觉告诉她这将是关键线索，正思索间，身后传来衣袂翻飞之声。
一袭玄色织锦长袍裹挟着冷冽的松香气息逼近，燕临渊腰间西域蓝宝石在昏暗中泛着幽光。
他微微俯身时，那张如刀刻般俊美却带着几分邪肆的面容闯入林晏书视线——
剑眉斜飞入鬓，眼眸狭长深邃，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举手投足间透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与不羁。
“小狐狸这姿势，倒像是在寻什么宝贝？”
燕临渊鎏金折扇挑起她一缕发丝，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需不需要本王把燕国国库的夜明珠借来，给你当照明？”
林晏书耳尖发烫，慌乱中拍开他的扇子，心跳却不受控地漏了一拍：“九王爷管好自己的海东青就行，莫要在这添乱！”
嘴上强硬，心里却忍不住想，这人每次出现都这般撩人，当真可恶。
就在这时，沈清砚一袭月白长衫款步走来，他看着眼前这一幕，握着折扇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尾的红痕在昏暗中更显艳丽。
他将折扇递出时，声音依旧温润：“若不是知道林大人不喜脂粉，还以为您要现场作画。”
看着林晏书接过扇子的背影，他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比作画有趣百倍。”
林晏书接过扇子，在痕迹上方轻轻扇动，努力平复心绪。
随着气流拂过，那些模糊的痕迹竟微微发亮，她从袖中掏出个琉璃小瓶，瓶中银灰色粉末在烛光下泛着淡淡荧光。
“这是什么？西域进贡的秘药？”
参将伸长脖子，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兵器架，叮当作响声中，他尴尬地咳了两声。
“比秘药还神奇。这是我自制的显纹粉。”
林晏书将粉末轻轻撒在痕迹上，动作像在撒花瓣。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了——原本模糊的螺旋状痕迹骤然清晰，许多细密的纹路层层叠叠，在青砖上形成数个完整的、带着银色光晕的指纹图案。
“妖、妖术！”
参将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佩刀“当啷”掉在青砖上，“这定是邪祟作祟！”
林晏书强忍着笑，捡起块碎瓷片指着指纹，余光却瞥见燕临渊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参将大人，这不是妖术，是我们人类的指纹。每个人的指纹都不一样，它是每个人独一无二的印记。您看——”
她突然抓起参将布满老茧的手，“您掌心的纹路，和沈大人执笔的手相比，是不是完全不同？”
沈清砚抽回手，状似不经意地整理袖口，目光却始终没离开林晏书灵动的眉眼，心里想着，她聪慧狡黠的模样，当真令人心动。
“荒唐！”
一首默不作声的工部主事突然跳出来，抖着花白胡须，“老夫活了五十年，从未听过如此荒谬之论！若按林大人所说，难不成抓贼只要看手相？”
“正是如此。”
林晏书将拓好的指纹图在众人面前展开，迎上燕临渊似笑非笑的目光，心脏又不争气地乱跳，“只要比对军械库所有工匠的指印，定能找出破坏引信之人。”
“小狐狸，这纹路，倒和燕国皇室玉佩上的回纹有几分相似。”
燕临渊突然伸手扣住她手腕，指尖轻轻过她细腻的肌肤，“该不会是想把本王当成奸细抓了？”
“各位同仁也累了，大家先回去休息吧。”
燕临渊这副浪荡样让在场人颇为尴尬，林晏书急忙屏退左右。
林晏书感觉脸颊发烫，用力甩开他的手，却被燕临渊顺势揽入怀中。
两人在满地残骸中跌坐，燕临渊的玄色衣袍扫过她绣着玉兰的裙摆，他身上的松香气息将她包围。
“王爷自重！”
林晏书挣扎着要起身，心里却莫名有些慌乱又隐秘的雀跃。
是的，燕临渊也好帅，有种霸道的俊秀，声音就跟磁铁一般磁，还总是投怀送抱，很难让人不花心啊。
“小狐狸，你认真看看本王，本王颜值能排大燕前三，人称“玉面修罗”。”
他微微喘气，温香软人的气息十分好闻，声音若有似无，“体格健壮，那方面也包你满意。”
“……”林晏书脸红到耳根。
这车开的让人猝不及防。
“都给本王住手！”
顾云舟的怒吼从门口传来。
三皇子一身玄色劲装，腰间玉佩随着急促的脚步撞出清响，俊朗的面容布满寒霜。
他冷着脸扯开燕临渊，将林晏书护在身后，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燕九王爷，这是大胤军械库，不是燕国的风月场！”
燕临渊慢悠悠起身，掸了掸衣袍，挑眉看向顾云舟：“三皇子这是打翻了醋坛子？本王不过是帮林大人验证奇术。”
他晃了晃手中的指纹图，目光又落在林晏书泛红的脸颊上，“比如这枚指印，和宣州知府昨日按在酒坛上的，倒是有七分相似。不过比起小狐狸的指尖，还是差了些韵味。”
顾云舟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己经按在了剑柄上：“燕临渊！休得胡言！”
林晏书趁机夺回图纸，瞪了燕临渊一眼，转头对顾云舟道：“云舟，劳烦你召集所有接触过引信的工匠。咱们来玩一场......”
她晃了晃琉璃瓶，努力忽视燕临渊灼灼的目光，“找不同的游戏。”
心里却还在回味燕临渊刚刚的调侃，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被他影响。
三日后，林府演武场。
二十三名工匠排成一列，看着林晏书将他们的指印一一拓下，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
“这女官莫不是疯了？看手就能抓贼？”
“听说她会妖法，能让死人开口说话......”
林晏书充耳不闻，突然“啪”地一拍桌案：“周三，出列！”
人群中一个矮胖汉子脸色骤变，转身就跑。
顾云舟脚尖点地，如苍鹰般掠过众人，一把扣住他后颈：“往哪儿逃！”
“冤枉啊大人！”
周三瘫在地上，汗水将后背的麻衣浸出深色痕迹，“小人不过是......”
“不过是用这双手破坏了引信？”
林晏书将两份指印图甩在他面前，纹路严丝合缝，余光瞥见燕临渊倚在演武场围栏上，正朝自己挑眉微笑，心跳又漏了一拍，“你指尖的月牙形缺口，倒是比户籍文书还管用。”
“冤枉啊大人！”
周三瘫在地上，汗水将后背的麻衣浸出深色痕迹，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呜咽，“小人、小人不过是受人指使！他们说只要弄坏引信就给我一百两银子，还说要是敢说出去，就把我全家沉到护城河里！”
他突然转头死死盯着人群角落，涕泪横流地嘶吼，“是李贵李师爷！是他给了我蒙汗药，让我迷晕值守的士兵！”
李师爷慌忙跪下：“女状元饶命啊！小人儿子病重，急需大量银钱治病。燕人给了我五百两银钱让我破坏军械库引信……”
李师爷不停扇打自己边用袖口擦泪，“小人自知不配为人，无奈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病逝……”
林晏书折扇“唰”地展开，扇面“山河壮丽”西字在风中猎猎作响，她踩着满地惊惶的目光逼近，靴跟碾碎枯叶的脆响惊得李师爷浑身一颤。
“五百两就能换你良心？”
她突然蹲下身，指尖勾起李师爷下巴，力道大得让他喉间发出呜咽，“你儿子病重是可怜，可边境将士因你手中残破的引信丢了性命，他们的妻儿老小又该向谁哭诉？”
“女、女状元……”
李师爷涕泗横流，浑浊泪水中倒映着她寒如刀锋的眉眼。
“知道燕人为何选你吗？”
林晏书突然冷笑，折扇重重敲在他肩头，惊起一地麻雀，“因为你最擅长装可怜。三年前克扣灾粮时，你不也哭着说‘都是为了府中老小’？”
她猛地扯开他的衣袖，露出臂上崭新的金镯子，“这镯子成色，可比你儿子的药罐鲜亮多了。”
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骚动，林晏书却充耳不闻，指尖划过他脸上交错的掌印：“你以为把自己扇成猪头，就能把叛国罪扇成无奈之举？”
她突然抓起他的手按在周三的指印图上，“看看这两张图，一个为钱，一个要命，倒真是狼狈为奸的好搭档。不过可惜——”
她凑近他耳畔， “燕国给你的那五百两，怕是不够买通阎王爷的。”
“来人，将周三和李贵押下去，听候发落！”
她声严面威，震的空气仿佛都在发抖。
演武场一片死寂。
先前质疑的工部主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结结巴巴道：“林、林大人，老夫先前多有冒犯......”
“无妨。”
林晏书摇着折扇，目光不经意与沈清砚交汇，看到他眼中的欣赏与温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突然靠近工部主事耳边，余光却注意着燕临渊的反应，“不过大人府中那位爱养波斯猫的小妾，最好让她少和西域商人来往——上次她用的香料，和燕奸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工部主事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两步。
而围观的官员们看林晏书的眼神，己经从怀疑变成了敬畏。
当夜，沈清砚倚在林府墙头，看着书房里挑灯研究指纹的身影，轻声笑道：“林大人这‘奇术’，怕是要让大胤的刑狱司重新写章程了。”
看着她认真的侧颜，他在心底默默道，只要能护她安好，便足矣。
“那是自然。”
燕临渊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鎏金折扇轻点着手中的羊皮纸，上面密密麻麻画满各种指纹，“不过更有趣的是——”
他扬了扬纸，目光望向林晏书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小狐狸收集的这些纹路，倒像极了燕国的星象图。就像她，像我命中躲不开的那颗星。”
墙下，林晏书突然推开窗，琉璃瓶在月光下折射出银芒，看着燕临渊不羁的笑容，心跳再次乱了节奏：“两位爷若是再偷听，信不信我把你们的指纹做成通缉令？”
嘴上凶巴巴，心里却隐隐期待着下次与他的相遇。
糟糕，林晏书，你能不能专一一些！见一个，爱一个，不是好女子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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