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林晏书的马车碾过雨后积水,惊起一串晶莹水花。
车帘掀开一角,露出她新赐的”女中诸葛”玉牌,在阳光下晃得门房老奴睁不开眼——
这是她三日后第一次回林侍郎府,却比以往任何一次归家都要威风。
“大小姐回府——”
老奴的唱喏声比平日高了八度。
林晏书踩着鎏金踏板下车,故意将袖口的太子宾客和尚书左丞官印露出半角,看着主母王氏领着嫡姐林婉清迎出来时,眼底闪过的那抹惊惶。
“见过护国女卿。”
王氏的福身低得几乎贴地,翡翠镯子撞在石阶上发出脆响。
林婉清咬着帕子跟在身后,新做的石榴红裙摆在风中乱颤,却掩不住指尖的颤抖——
她们昨日才从 下人们的闲话中得知,这位庶妹如今己是从三品的太子宾客,连太子见了都要含笑三分。
“母亲与阿姐多礼了。”
林晏书嘴角扬起温和笑意,却在踏入二门时,突然停步看向影壁上的《女戒》图:
“记得幼时母亲常教我‘卑弱第一’,如今看来,倒是母亲忘了‘贤者居上,能者在职’的道理。”
王氏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林婉清却突然开口,声音甜得发腻:
”妹妹如今成了大胤传奇,母亲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这‘女卿’的封号……倒像是戏文里的女英雄,哪有大家闺秀抛头露面的道理?”
“阿姐这话可就错了。”
林晏书转身时,拿出袖中验毒针晃了晃,“《诗经·大雅》云‘文武吉甫,万邦为宪’,如今大胤危难,女子亦当效班昭续史、冼夫人保境。阿姐若只知《女戒》不知《列女传》,怕是连麻雀都不如。”
林婉清脸色煞白,后退半步撞在王氏身上。
恰在此时,林侍郎的咳嗽声从正厅传来:“晏书回来了?快进来,为父给你备了碧螺春——你生母生前最爱喝的。”
正厅中,林侍郎罕见地穿了三品官服,案头摆着御赐的”忠孝两全”匾额。
林晏书跪地奉茶时,瞥见父亲袖口露出的翡翠扳指——
那是昨日她让人从当铺赎回的,当年陈氏陪嫁之物。
“吾儿真乃林家荣光。”
林侍郎捋着胡子,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讨好。
“当年你生母……咳,陈氏贤良淑德,如今你为她重做法事,可谓‘慎终追远,民德归厚’啊!”
“父亲谬赞。”
林晏书叩首时,余光扫过王氏攥紧的拳头。
“《孝经》有云‘生事爱敬,死事哀戚’,女儿不过是略尽绵力。今日请了林氏、陈氏宗族共五十二人参与母亲法事,待仪式完毕,还望父亲主持公道,将母亲牌位请入宗祠。”
王氏猛地抬头:”庶女生母怎能入宗祠?成何体统!”
“母亲这话奇了。”
林晏书掏出户部开具的诰命文书,”母亲忘了?陛下亲赐我生母‘一品诰命夫人’,论品阶,比您这从西品的诰命高了足足三级。《大胤宗法规矩》卷三第七条写得清楚:‘有功于国者,其母虽庶,可享宗祠正位。’”
林侍郎的茶盏“当啷”落地。
他突然想起今早接到的吏部密函——
新上任的吏部尚书正是顾云舟的亲信,而林晏书如今协理民政,掌管着全国户籍赋税。
“就按晏书说的办。”
林侍郎猛地站起,官靴碾碎了地上的茶盏,“来人!开中门,迎陈氏牌位!”
法事在申时三刻准时开始。
林晏书身着素白丧服,手持《盂兰盆经》立在宗祠前,看着陈氏的描金楠木牌位被十六抬神轿抬入,两侧白幡上绣着她亲自书写的《游子吟》诗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今有陈氏,诞女晏书,智破叛乱,护国救民……”
宗正寺卿的唱诵声在祠堂上空回荡。
林晏书执香跪于蒲团,声泪俱下:
“母氏劬劳,育我艰难。昔年寒门,食不果腹,母尝以糟糠自咽,以粟米哺儿;冬夜无衾,母解衣覆我,自身僵卧冷榻。儿今位列朝堂,然母己幽冥相隔。‘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愿以功名利禄,换母生前安乐;今奉牌入祠,祈母在天安息,儿当永怀慈恩,弗敢或忘!”
言讫,以头触地,血泪染襟。
在场宗亲,几无不动容。
林晏书跪叩时,瞥见林婉清躲在廊下与王氏私语,两人指尖反复着一串佛珠——
那是前些日林侍郎应她要求,罚她们抄经时,特意命人换上的”金刚萨埵百字明”佛珠,专治口舌业障。
“庶女就是庶女,纵然做了法事,也洗不掉出身低贱——”
王氏的嘀咕声突然穿透法事的钟磬。
林晏书猛地转身,袖中”霹雳火”的引信己露出半寸:“母亲是在质疑陛下的诰命?还是说,当年母亲苛待我母女时,忘了‘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全场哗然。
林侍郎脸色铁青,伸手想拦却又不敢。
林婉清突然尖声笑起:”妹妹好大的官威!不过是个没娘的野丫头,如今得势了就想骑在嫡母头上?我告诉你,就算你进了宗祠——”
“够了!”
林晏书突然起身,从袖中抖出一叠供状,”这是城西米铺老板、绣坊绣娘、还有母亲房里三等丫鬟的证词,证明母亲每月克扣我生母例银二十两,致使她病重无钱医治。父亲若觉得此事无关紧要,女儿只好请太子殿下主持公道了。”
林侍郎的冷汗顺着下巴滴落。
他突然想起顾云舟昨日在御花园说的话:“林侍郎老成持重,不如让令爱多回家尽孝?”
此刻再看林晏书眼中的冷光,哪里是什么庶女,分明是握着重权的煞神。
“王氏!”
林侍郎的怒吼震得梁上灰尘簌簌掉落,“你身为主母,竟如此苛待先室!即日起禁足佛堂,抄《大般涅槃经》《阿弥陀经》《地藏菩萨本愿经》《女戒》二十遍。何时抄完何时出来!”
“敢摸鱼放水,漏抄、错抄一字,再补上十遍。”
晏书挑眉补刀附和道。
“老爷!”
王氏踉跄着扑过来,却被林晏书伸出的官靴轻轻挡住。
“慢着,父亲。”
林晏书又指了指浑身发抖的林婉清,“阿姐方才说‘庶女出身低贱’,可《大胤贤女传》开卷便讲‘贤愚不分贵贱,德才不论嫡庶’。女儿恳请父亲,让阿姐一同抄经——就抄《女戒》《女孝经》《大胤贤女传》各二十遍吧,也好让她明白‘口出恶言,祸及自身’的道理。”
林婉清“扑通”跪下,妆粉扑簌簌掉落:”妹妹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饶了你?”
林晏书俯身捏住她下巴,看着她惊恐的眼神,突然笑了,“阿姐可记得,当年我偷藏母亲的金钗换钱给生母抓药,你是怎么说的?‘庶女就是庶女,生来就是伺候人的命’——这话,我可是记了十年呢。”
法事结束时,夕阳将宗祠的飞檐染成血色。
林晏书看着陈氏的牌位终于被供奉在左首第三位,想起前世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指甲掐入她掌心的疼痛。
如今这疼痛早己化作勋章,而她终于能在这吃人的宅院里,为母亲挣得一席之地。
“小姐,该回东宫了。”
小桃的通报打断她的思绪。
林晏书转身时,看见墙角缩着的王氏和林婉清,两人己被拖去佛堂,发髻散乱,脸上还沾着香灰。
她摸出袖中的狼首玉佩,想起燕临渊今早说的话:”小狐狸,若有人敢欺负你,本王的狼首剑可是不长眼的。”
马车缓缓驶出府门时,林晏书突然掀开窗帘,对着二门处的《女戒》图轻笑。
那图上的“卑弱”二字,此刻在她眼中不过是褪色的墨迹。她摸出顾云舟送的金疮药,想起他昨日替她包扎伤口时说的话:“晏书,你比我想象的更像一团火。”
是的,她是火,是能烧尽所有不公的野火。
而这大胤的朝堂也好,后院也罢,终将在她的火光中,照出一片清明。
“去醉仙楼。”
她突然吩咐车夫,”给九王爷和太子殿下、沈清砚带点桂花糖糕——就说,林女卿请他们尝尝,什么叫‘甜而不腻,后味无穷’。”
车夫应声而去。林晏书靠在车壁上,听着街边孩童唱的童谣:“女卿护家国,庶女做凤凰”,嘴角扬起得意 的笑。
暮色渐沉,醉仙楼的灯笼次第亮起。
某个雅间里,三道身影同时抬头,望向朱雀大街的方向。
燕临渊咬着糖糕挑眉:”小狐狸这是在邀本王看烟火?”
顾云舟则轻轻着茶盏,眼底闪过微光:“不,她是在告诉我们,好戏才刚刚开始。”
沈清砚温柔浅笑,面色白皙,眉清目秀。
而在林侍郎府的佛堂里,王氏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经卷,终于哭出了声。
在这个庶女掌权的时代,所有的偏见与欺凌,都将如同她此刻的泪水,终将被烈日蒸发,不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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