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时间。
谢知不敢回头看张起灵，怕会让他慌乱着急，分了心神。毕竟这是西王母设的机关，鬼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陷阱等着他们。
张起灵需要安静和时间。
谢知的手，几乎就要握不住黑金刀和蛇骨鞭。
好在白日到来，那些长生实验的失败品似乎不喜欢光线太过明亮，就像他们刚进来的时候那样，在正午阳光最强烈的时候，他们渐渐退回了远处。
那里有着他们的栖息地，一个类似于地下洞穴的地方。
这几天来，蚰蜒被他和张起灵杀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主要是巨蟒和鸡冠蛇。
谢知忙里偷闲，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虽然剩下的都是蛇，但……他也己经到极限了。
他偏过头，用肩膀硬扛了巨蟒的一记甩尾，顺势将刀刃插进巨蟒的泄殖腔。巨蟒一下子下来，他踏着蛇身凌空一翻，在巨蟒心脏处补上一刀，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但他没敢吭声。
他听到肩胛骨裂开的声音，不知是巨蟒弄的还是摔的。
他将蛇骨鞭缠回腰间，刀交右手。如今己在强弩之末，他把心一横，咬了咬牙，将黑金刀当成拐杖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然后用力张了张眼睛，目视着新一波蛇潮。
随即，漾出一抹诡异至极的笑容。
在他身后，张起灵的发丘指在精巧的机关部件中小心翼翼地穿梭着。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他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无暇擦拭，仍然专心应付着复杂的重力机关。
因为年代久远，这里又通风通水，机关所用的青铜部件锈蚀严重，一个不小心，部件断裂在里面，那就永远别想打开了。
尽管他始终不敢抬头看谢知的状况，但他也不是聋子，听得见谢知骨折时发出的声响。
可他不得不迫使自己静下心来解决紧要问题。
随着机关部件一点点剥离，青铜门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与此同时，谢知那边也变得安静了很多，听声音，是蛇潮正在缓慢撤离，久久没有传来刀身没入蟒蛇肉体的钝响。
谢知对付蛇类似乎很有一套，之前在雨林中穿行，几次遇到巨蟒和鸡冠蛇的时候，便是如此，简首就是人形雄黄。
只是眼下的张起灵没有心思细想了。
他抓紧时间，将最后一个机括打开。
随着咔哒一声脆响，他终于是在黑夜到来前，将那扇紧闭的青铜门重新打开了。
“成了。”他这样对自己说，也是通报不远处的谢知，“快走！”
张起灵高声呼喊着，终于抬头看了过去，随后就被震在了原地。
谢知背对着他，大概相隔五十米远的地方，巨蟒和鸡冠蛇组成的蛇类联军仍在虎视眈眈，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所遮挡，不敢越雷池半步。
张起灵愣了几秒钟，迅速赶到谢知身旁，一把拉过他的手腕：“小叔，快，跟我走——”
谢知僵硬地转过身来。
张起灵看见他紧闭着双眸，从眼窝里流下两行鲜血，像是泛红的眼泪。
“走……”谢知低声道，“快要，来不及了……”
陨玉内的光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张起灵扛起谢知的刹那，看到远遁的蛇群再次如潮水般向他们涌来。
短短的一段距离，张起灵却需要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带着谢知狂奔。
蛇潮倏忽即至。
就在他们即将走到青铜门前的刹那，那扇门忽然动了起来，像是被震动了什么机关，有了关闭的趋势。
张起灵心间一凉。
这种情况下，他和谢知己没有能力再一次血战蛇潮，何况，那些长生失败品很有可能会在黑夜中再次来袭。
就在这瞬息之间，一道娇小的影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伸出一条手臂硬生生卡住了机关。
重力机关的力度远不是这样就能够阻止的，但这的确为他们争取了短暂的时间。
张起灵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带着谢知冲出了青铜门。
那道影子长得是个禁婆的模样，等回头望去时，他方才瞧清，那个禁婆分明有些像陈文锦。
陈文锦……她还是成为禁婆了吗？
可是看她这样的举动，明明是还保有着一定的神智，与霍玲决然不同。或许是陨玉的缘故，她和那些失败品一样，能够在陨玉中避免一定程度的异化，只是……
她如今大概己经不能算是人了。
难怪她会主动解开绳子，她应该是做出了选择，以这副模样留在陨玉里，从此不人不鬼地活下去。
张起灵一时感慨，可他来不及多想，那扇青铜门就在他们眼前重重闭合。
门外的孔洞陷入了纯粹的黑暗。
匆忙之中，谢知的背包早己不翼而飞，他们随身的东西不过是黑金古刀和蛇骨鞭而己。
谢知的左臂骨折，软软地垂在一边，张起灵没办法帮他处理，为了避免二次伤害，他撕开了里面穿的背心，摸索着把肩胛骨简单固定起来。
“这里也不安全，得赶紧出去……”谢知虚弱地说，“我记得路，你抓紧我。”
谢知的掌心凉得可怕。
张起灵依言紧紧握着他的手，冷不防想起那年，他们被张家人找到，不得不结束三年的逃亡生涯，回到那座冰冷凉薄的雪山大宅。
谢知跟族人起了些冲突，带着伤，牵着他，一步一步走回那间小小的院子。
张瑞哲死了，那间院子归了十二岁的张小官。
彼时彼刻，家族最大的危机己经来临，曾经争夺不休的族长之位成了烫手山芋，没有人愿意成为族长，承担这份责任和折磨。
后来，不知哪个杀千刀的，怀着世间最怨毒的心思，说，就让那个三千年的孩子来做族长吧，他最适合了。
……适合个屁。
张家人人都知道，那个三千年的圣婴早就死了，当然做不了族长，被推上族长之位的其实是那个他们看不起的冒牌货。
正好在那个时候，放野归来的张小官在泗州古城的遗迹里，拿回了前任族长留下的青铜铃铛。
于是，这个提议就被视为了天意。
那一年张小官十三岁。
那一年张小官成为了张起灵。
再后来……张起灵突然惶恐地发现，谢知在他的记忆中，依然有许多空白。
他并没有完全记起谢知。
这个认知让他一阵惶恐。
他突然感到太阳穴一抽一抽地发疼，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脑袋里被剥离出去。
……不！
难道，是因为他们走出了那扇青铜门，他恢复的记忆也要重新埋入识海么？
不行！
灵魂深处有一个人在嘶吼，在尖叫，试图用这种方式将记忆唤回。
张起灵从未有如此畏惧过，一阵比一阵强烈的头痛袭来，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其实在畏惧着更加恐怖的事，却摸不到头绪。
在谢知的引领下，出去比进来要容易得多。随着孔洞越来越狭窄，张起灵意识到他们离出口越来越近了。
头痛也越来越剧烈。
慌乱之中，他将谢知的手牢牢握紧，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怎么了？”谢知停下脚步，喘着粗气回头。
“小叔……”张起灵轻轻呢喃，“我们出去之后，我会不会……又不记得你？”
谢知呼吸一滞，继而摇摇头，尽管对方看不见。
“我不知道。”
“但是没关系。”
“你说过，不管重来多少次，你都会……”
都会怎样呢？
张起灵很可惜自己没有撑到谢知说完，就失去了意识，落入混沌的深渊，最后，他也只来得及听见谢知的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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