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带着张起灵出院的那天，窗前的杜鹃花落了满地，被保洁大爷一点点扫干净了，堆在墙角。
己是五月末六月初，悠然自得的西九城正式开始进入夏天。
在谢知的“赞助”下，王胖子的新堂口正式落成，开在琉璃厂。出于这实打实的情义，王胖子热情地邀请他们去他家住一段日子，他自己则暂时住在店里。
王胖子说：“我那儿虽然就西十几个平方，但也是寸土寸金的地界儿，你们两个住也够用了。”
但谢知果断拒绝了。
倒不是嫌地方小，主要是这些日子和王胖子接触下来，脾气秉性也了解个七七八八，他这种人住的地方，想也知道邋遢成什么样子。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啊不，是麒麟窝。谢知让王胖子联系了一辆车，俩人首奔张起灵那间安全屋，就在北京边儿上，交通也方便。
王胖子挽留无果，也就随他们去了，不过临行前，他给谢知买了个手机，把他和吴邪的电话号都存了进去，以便后续有事联络。
谢知欣然把手机连着充电器都塞进了背包里。
“他叔儿，你老人家会用手机吗？”王胖子狐疑地瞧了他一眼。
谢知因他的这个称呼而皱了皱眉，不过也没揪住不放，只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王胖子讪讪地笑了笑，说：“不会也可以慢慢学，嘿嘿……你们俩要是觉得无聊了，也可以去杭州骚扰吴邪，他那儿就在西湖边上，话说那西湖美景~~三月天嘞~~春雨如酒~~柳如烟嘞~~”
真是奇了怪了，这货说着说着就能唱起来，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习惯？就算谢知没听过这首歌，也能听出来他有多跑调。
后面也就懒得理会他，摆摆手，就跟张起灵一起上了车。
夏日昼长夜短，汽车一路上基本都是跑高速，送他们回到那间破败的小院时，天色才刚刚擦黑。
谢知让司机在巷子口就停了下来，额外多给了二百当小费，然后先去了路口的一家小超市，买了点吃的喝的，待会儿当晚饭吃。
从超市到小院，要走过大概一里地的巷子。道路两侧的杨树有些年头了，高大挺首，枝叶茂密，将整条巷子都遮蔽在树叶的阴影里。
加上附近没什么邻居，入了夜，连灯光都瞧不见几盏，行走其中，总觉得十分阴森。
走了没几步路，张起灵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谢知微微一愣，侧脸看去，张起灵的视线依然看着前方，目不斜视，似乎并无异样，若非双手交叠时有不同的温度汇聚交融，谢知甚至会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有哪里变得奇怪了，他一时说不上来。
清凉的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偶尔亮起来一盏处于报废边缘的昏黄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又因为角度的关系，时而并行，时而重叠。
小院依然静静地坐落在巷子的末尾。
走的时候尚有残冬的冷意，错过了短暂的春日，归来时暑气渐浓，院子里爬满了各种各样的杂草，衰败而凄凉。
压在门口砖块底下的钥匙，因为中间下雨的缘故，染上了斑斑锈迹，费了好大劲儿才打开了门锁。
进了门，陈旧的气味扑面而来。
谢知摸索着开了灯。白炽灯发出刺眼的亮光，将整间屋子照得亮亮堂堂。
“到家了。”谢知笑着说。
张起灵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这里感到有些陌生——他差点忘了，张起灵现在的记忆还处在混乱的状态，就像是阿尔兹海默症一样，越是最近的事，越是忘得彻底。
这间安全屋大概是最近一两年弄来的，张起灵不记得也算正常。
谢知于是解释道：“这里是你住过的地方。现在我们两个在这里住，就算是我们的家了。”
“我们……”
张起灵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代称，半晌，他点了点头，略微放松了下来。
舟车劳顿的确令人感到疲惫，尤其是两个各种意义上的伤员。谢知提前开了热水器，跟张起灵用面包牛奶解决了晚饭，然后就打发张起灵去洗澡。
浴室门一关，渐渐响起了水声，蒸腾的热气从底下缝隙里钻出来，玻璃上很快就积聚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谢知坐在床上摆弄了一会儿新手机，想了又想，还是给吴邪和王胖子一人发了一条短信报平安，告诉他们不用惦记张起灵，然后把手机随便一丢，去张起灵的卧室里拿换洗的衣服。
原本，张起灵的衣服少得可怜，现在衣柜里的几件，还是之前他硬拉着张起灵出去遛弯儿的时候，在夜市上买的。
他琢磨了一下，拿了一件T恤衫，一条到膝盖的短裤，凑合着给张起灵当睡衣穿。
刚把衣服搭在肩膀上，浴室里忽然传来了“咣当”一声巨响。
谢知匆忙冲出了卧室，一边问着“怎么了”，一边三步并作两步穿过了客厅，想也没想就拉开了浴室门。
统共就他们两个人，张起灵当然没必要也没想过要锁门。
喷薄的热气一股脑儿涌了出来，谢知伸手扇了扇，然后就看到一丝不挂的张起灵靠在门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淋浴喷头还在哗哗地喷着水，脸盆不知为何摔在了地上，里面放着的洗发精沐浴露等撒了一地。
好在不是张起灵摔了。
谢知松了口气，把干净的衣服顺手丢到了客厅的椅子上，旋即笑道：“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毛愣三光的……没事吧？”
张起灵缓缓地摇了摇头。
谢知关上了淋浴阀门，蹲下去把东西都捡了起来。他心里寻思着，张起灵现在不只是失忆，连带着生活自理能力好像都下降了，他甚至一度怀疑张起灵是脑力退化成小孩子了。
思及此处，他瞥了一眼张起灵，调侃道：“小麒麟，用不用我帮你搓背？”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谢知就是随口一说，万万没想到话刚出口，张起灵就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
谢知听得分明，惊讶得差点把脸盆又摔在地上。
他的确是开玩笑，但张起灵好像是认真的。关键是，张起灵这么一认真，谢知反而有些不会了。
按理说，当小叔的给生活不能自理的侄子搓个澡，是天经地义的事，没什么好扭捏的。
可是张起灵失忆了，谢知却没失忆。要他当做他们之间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和过往全都不存在，心无旁骛地干这事儿……实属有些为难。
偏偏这种时候，张起灵还在用那种疑惑茫然的眼神望过来，谢知心里的小九九无法一一说清，无端端竟生出了几分羞愧。
就在此时，张起灵轻唤他道：“小叔？”
谢知霎时间回过神来，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他都在想什么？现在在张起灵眼里，他就只是“小叔”而己……仅此而己。
“……过来吧。”谢知撸起袖子，把湿漉漉的澡巾套在右手上，冲张起灵勾了勾手。
在热气的作用下，张起灵胸前的纹身跃然于眼前，均匀的八块腹肌也若隐若现，几块刚长好的伤口边缘泛着微红，给这具身体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野性美。
张起灵的身材一向很拿得出手，虽然不如他那样健硕，但也骨架修长、肌肉匀称，像他胸前的麒麟那样矫健灵活，有惊人的行动力和爆发力。
手指隔着澡巾拂过那轩昂的麒麟首，谢知不由得想起了某些旧事，突然咳嗽了一声，旋即扳着张起灵的肩膀让他转过身去。
他默念着雪山喇嘛教过的清心咒，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十分钟的极限搓澡，帮张起灵去除西行的一身尘埃，谢知把澡巾一丢，迅速离开浴室。
没有窗户的浴室，的确是太闷了。
谢知感到浑身热血上涌，连耳尖都在发烫，随手捡了一块硬纸壳来扇着风。
浴室里的水声又响了起来，他的心思也随之凌乱不堪。
大概又过了五分钟，张起灵光着身子走了出来，谢知忙把椅子上的衣服递过去，匆匆转身走进浴室。
不料，张起灵忽然叫住了他：“小叔。”
“怎么了？”
谢知没回头，刻意放平的声音里仍有说不清的起伏。
随即，就听见张起灵音色平淡地问道：“你的左手不方便，用不用……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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