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风露消，一枕清梦渡云桥。
时钟的指针悠哉悠哉地走到了数字10与11中间，灼热的阳光锲而不舍地从老旧的窗帘缝隙中投射进来，将脸颊照得滚烫。
谢知终究耐不住，一边寻思着今天去买个不透光的窗帘换上，一边掀动了沉重酸痛的眼皮，看向墙皮斑驳的天花板。
好热啊。
张起灵家里肯定是找不到电风扇或空调的。之前住在这儿的时候还是冬天，谢知自然也没想过要添置这东西。
不过，身上的热感不止缘于夏日上午充沛的阳光，那具体温过高又执拗地贴过来的身体也要付起码一半的责任。
谢知叹了口气，微微侧脸，看向那个靠在自己胳膊上睡得一脸安然的男人。
时间推回到十几个小时之前，谢知秉持着为数不多的理智，婉拒了张起灵帮自己搓澡的好意，草草冲了个澡，快要被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给腌入味儿的身体总算叫不知名的花香沐浴露给拯救了回来。
洗完澡，他一边用毛巾擦拭头发，一边推开门走出了浴室，迎面就看见张起灵躺在了客厅的折叠床上，昏昏欲睡。
他一声声叫着的小麒麟，其实己是一个跟他一般高大成熟的男人了，睡在窄小的折叠床里相当勉强。
可是当张起灵像现在这样窝在被褥里的时候，他就不由得想起一世纪前，在襁褓中不哭不闹、酣然入睡的小小孩童。
此情此景，与旧日的某个片段不期重叠。
谢知颇恍惚了一会儿，脚步轻缓地走过去，轻轻戳了戳张起灵的胳膊，低声说：“怎么睡这儿了？”他指着半开的卧室门，“你平常都睡里面。”
张起灵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眸中透出一丝茫然，摇摇头说：“小叔睡里面吧，这个床很硬，你的肩膀有伤。”
听出张起灵的关怀之意，谢知失笑道：“我只是骨折了，又不是残废了，你想尊老爱幼也再等一百年再说吧，起开起开。”
张起灵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什么也没说地坐了起来。
“晚安。”谢知笑着揉了揉他半干的乱发，“这回没有护士查房了，你明天可以睡到自然醒。”
张起灵低了低眉，没有继续强求，乖乖听话回了房间。
谢知随即熄了灯。
屋子里却没有暗下来，团团明月光从客厅的窗户洒进来，目之所及，全都披上了一层霜雪的颜色。
枕衾间沾染了张起灵的体温，迟迟没有散去。谢知躺在上面，翻来覆去却没了困意，脑袋里乱乱糟糟的，竟还是方才在浴室里的情景反复浮现。
心口处怦怦跳得厉害，这是久未有过的了，以至于他感到了一丝陌生。
鬼使神差的，他翻了个身，眼角余光仿佛不经意般，往卧室的方向一瞟。
张起灵没有关上卧室门。
谢知毫无预兆地与他对视上，在那双淡漠的眼眸里瞄到盈盈月光。
谢知不禁呼吸微滞，须臾后才扯出一抹笑意，问道：“怎么了，换了地方睡不着么？”
“嗯……小叔也睡不着？”
张起灵回答得很快，丝毫不加掩饰。
谢知倒是想说自己不是因为这个睡不着的，可转念一想，真正的理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的，索性就含糊应了下来。
张起灵沉默刹那，略微上扬的音调从唇齿间流泻出来：“那你……要不要睡过来？可能，是之前睡习惯了。”
谢知的心绪蓦然一乱。
张起灵指的是在医院的时候。他们当时住在双人病房里，张起灵时常会突然梦魇，或者受与生俱来的疾患困扰而头痛不止。谢知因担心他，便将两张病床挨在一起，牵着他的一只手，以便能及时察觉他的不适状况。
卧室里是前任房主留下来的双人床，他们两个大男人睡上去，也勉强足够。
只是……
如今的情形，还不如张起灵全然忘记他的时候呢，那会儿他像狗皮膏药似的贴上去，也没觉得怎么样，现在倒束手束脚起来，害怕一个不小心，让张起灵的状况变得更糟。
谢知犯愁地扶了扶额。
可，张起灵看起来坦坦荡荡，他若无端拒绝了这个提议，反而显得矫情了。
左右衡量过后，谢知还是抱着枕头被子去了里屋。
张起灵眸光一闪，迅速让出了左边的位置给他。
双人大床就是比折叠木板床舒服啊，谢知在心里感慨。
尚未恢复的伤处也舒坦了不少。
只是身侧熟悉的温度让他无法忽略，尽管他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变得绵长而匀速，就像入睡时那样，实际却更加精神了几分。
忽然，张起灵握住了他的手，像是在医院里那样，只不过反了过来。
他浑身一僵，慢慢转过头。
张起灵侧身而卧，依偎在他的手臂旁边，闭着眼睛，似乎真有了睡意，长长的睫毛覆住眼睑。
他舒然一笑，转而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想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月色入户，旧人同眠，如此……亦是很好很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张起灵所说的缘故，这一夜果然安枕无忧，说了要睡觉睡到自然醒，结果眼看要十一点了，谢知才睁开眼，而枕边人完全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久违的温情固然令人眷恋，但谢知委实是觉得热了。
思索一二后，谢知终于打定了主意，小心翼翼地试图把手抽出来——汉哀帝的左右为难，他现在算是了解了。
张起灵虽在睡梦之中，却将他的手握得紧紧的，像抓紧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才尝试着抽出了一根手指，就惊动了张起灵。西目相对，惟余尴尬。
谢知勾了勾唇，“早上好啊，小麒麟。”
张起灵眨了眨眼，回应道：“早上好……小叔。”
“都快中午了，你也该饿了吧？”谢知顺势抽出手，亲昵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起来洗洗脸，咱出去下馆子。”
两个伤员都在养病呢，总不能天天在屋子里啃面包。另外，这天气一天天热了，电风扇电冰箱之类的家电也该添置进来，不然这个夏天可就难过了。
谢知在卧室里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找到一分钱——张起灵之前不是跟那黑瞎子一起夹喇嘛的么，之前他们住在这儿的时候，平常出门采购，都是张起灵花钱的，不至于一点儿都没剩下啊。
“小麒麟，你这私房钱藏得挺深啊。你好好想想，到底放哪儿了？”找寻无果，谢知一屁股坐到了床上，转头看着张起灵问道。
张起灵抿了抿唇，只是茫然地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谢知挫败地揉了揉太阳穴，“是我忘了，你连自己有这间房子都不记得了，哪还记得钱放在哪儿，算了。”
他起身往客厅去，在背包里掏了一会儿，掏出一对镯子来。
他轻叹一声：“幸好我留了一手准备。”
那对镯子也是从西王母宫带出来的，上好的青海翠青，品相相当纯正，要是放在拍卖行，估计七位数也不在话下。就算拿去一般的古玩店，杀杀价，也能值个几十万。
“走吧。”他冲张起灵笑了笑，“小叔带你去阔气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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