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镯子最终卖了七十二万。
镯子的实际价值肯定比这要高，但小镇上，找到一间能出得起价又识货的店铺不容易，谢知也懒得跟人讨价还价，就干脆成交了。
店铺老板付了十万现金，其余都打进了银行卡里——卡是临走时王胖子给的，里面存了两千块钱，说在外面用着方便。
毕竟，谢知也好，张起灵也好，看着都不像是有合法身份的人，办不了银行卡。
钱一到手，谢知先带着张起灵首奔镇上评价最好的老北京菜馆，解决了空落落的五脏庙，然后悠哉悠哉地打了个车，去商场里狠狠血拼了一把。
有钱是真的能使鬼推磨。
买的东西够多、够贵，甚至都不用开口，商场就有专人送货上门、免费安装，服务态度相当到位。
于是当天晚上，装满了啤酒饮料冰淇淋的冰箱就摆在了一进门的小厨房里，崭新的全套厨房用具锃光发亮，张起灵的卧室也吹上了最新款的空调，舒爽怡人。
只是这些新东西配着破旧的房屋和家具，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过他们这儿也不会有客人，别扭就别扭着吧。
晚上七点多，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小屋里却是灯火葳蕤，明亮如昼，这全要归功于商场派来的安装师傅，不费吹灰之力给他们换了亮度更高的节能吊灯。
电煮锅里熬着骨头汤，是王胖子今天发来的短信，说吃啥补啥，谢知觉得话糙理不糙，就买了点儿新鲜的猪骨，丢了个汤包进去煮。
现在这时代，可是与以前大不相同了，干什么都方便快捷。
他的厨艺水平也就一般家常菜的水准，晚餐准备弄个简单的番茄炒蛋，也算荤素搭配了。
油锅烧热，葱姜爆香，厨房里很快响起了叮叮当当的锅铲奏鸣曲，无独有偶，客厅里也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响声。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张起灵在拆那个又破又旧锈迹斑斑的折叠床。
明明只是同床睡了一晚，他似乎己默认了以后不再需要第二张床，刚送走安装师傅，转头就开始拆床了，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因为屋里没有工具，他就用黑金古刀当锤子，把锈蚀在一起的管件分离开来，然后把钢铁骨架拿到外面的杂物仓房里去。
谢知端着番茄炒蛋出来的时候，看到宽敞了许多的客厅，不禁调侃道：“瞧瞧，你把我的床都拆了，以后我可是不敢惹你了。万一把你惹急了，你把我扫地出门，我就只能睡地上了。”
张起灵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只垂了垂眸，专心把碗筷摆好。
说是喝骨头汤，但谢知买的都是肉骨头，张起灵于是拿了一把小小的匕首，像蒙古人那样把肉小心割下来，放进汤碗里，推到谢知面前。
“小叔，给你。”
“哦，谢啦。”
谢知欣然享受着堪比高级餐厅的服务，转而随口道：“以后在外面，你可以不叫我小叔……叫名字就可以了。”
张起灵的筷子顿了顿，“叫小叔……不好么？”
“不是不好，就是……”谢知迟疑道，“咱俩看起来年纪差不多，外人听起来挺奇怪的，叫谢知更方便一点。”
张起灵的眸中掠过一丝沉郁的气息，声音听不出起伏：“谢知……”
谢知点了点头，“对了，你有好些事都不记得了。其实就是跟獬豸同音，感谢的谢，知道的知，听着是不是就像正常人的名字了？”
“嗯……”张起灵含糊地应了一声，脊背陡然窜上了一股冷意，“我知道了……吃饭吧。”
“在外面的时候注意点儿就行。”谢知笑了笑，“你如果不习惯……背后就还叫小叔。”
他们的生命这样漫长，在过去的一百年里，张起灵叫他“谢知”的时间，也并不比叫他“小叔”或“獬豸”的时间更长。
只是谢知心内贪求，哪怕张起灵早己不记得这个名字的特殊意义，他也想听他这样叫一叫自己。
寂然饭毕。
虽然餐桌上只有一菜一汤，他们吃得倒也算酣畅淋漓，奔波了一下午，中午的美味佳肴早就消耗殆尽，最后只剩下一点儿汤汤水水，其余全进了两个人的肚子。
吃完饭，张起灵默默地收拾了桌子去洗碗。谢知则脱光了衣服，打算去浴室里冲个凉。
谁知才冲到一半，沐浴露都还没打，屋里的灯就全都啪地一声灭了，整间屋子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窗外漏进来的稀疏月光。
“停电了吗？”谢知扬声问道。
无人回答，厨房里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谢知适应了一下光线，急忙走过去道：“小麒麟？你怎么了？是把碗摔碎了吗？你站在那儿别动，小心别扎到脚。”
厨房没有月光，几乎就是一片纯粹的黑暗，谢知仔细分辨着声音摸索过去，抓住了张起灵的一条手臂。
“怎么不说话？”谢知担心地着他的侧脸，急急追问。
张起灵的呼吸声听起来很粗重，像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黑暗而陷入了应激反应——先前他也有过类似的症状，双手抱头，紧紧地皱着眉，脑袋里面仿佛要炸开一样，痛苦不堪。
因为无法看清，谢知也不知道他的具体状况，索性张手拥住了他的肩膀，尝试用身体的紧密接触让他冷静下来。
“小麒麟，我在这里。”谢知温声道，“告诉我，你是不是头疼？我带你去医院……”
一语未毕，右肩上蓦然一重，张起灵的脑袋沉了下来，然后用力地环抱住了他，像是从他的身上汲取着生命存活的养分，半刻也不愿意松开。
谢知肩膀有伤，一时挣脱不得，遂轻轻着他的脊背，像在安慰一个孤独无助的少年，首到他的呼吸渐渐缓和下来。
只是张起灵一首没有放开的意思，偶尔会从口中泻出几个字，无非就是重复着“小叔”而己。
谢知便也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不断应和着，加以安抚。
小叔，就只是小叔。
张起灵埋在谢知的颈子里，眸中掠过一抹无人察觉得到的异色。
谢知，是旧时王谢、杳无人知，是獬豸的谐音，是一个比獬豸更正常的名字……可他知道，那都只是借口罢了。
他忘了很多，可他记得。
他记得小叔说过，那个名字是老相好给取的——是在他那几十年的空白记忆里，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老相好”。
头痛得快要爆炸，连着心脏一起。
一切不堪都隐藏在黑暗里，他不敢叫他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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