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时，阿翠慌慌张张地冲进林听的闺房，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报纸。
"小姐！出事了！"
林听刚从睡梦中醒来，藕荷色锦被滑落至腰间，露出月白色丝绸睡袍。
她揉了揉眼睛，长发如瀑散落在枕上，还未完全清醒："怎么了？"
阿翠将报纸摊在床前，头版赫然印着一张大照片——昨日傍晚，沈墨城与她并肩走出戏院的背影。
照片拍得极妙，夕阳将两人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沈墨城微微低头听她说话的样子，竟有几分温柔缱绻的意味。
标题用粗黑字体写着："军阀红颜恋曲！沈大帅密会仙乐门名角林大家"。
林听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被角，指节泛白。
她夺过报纸，快速扫过内容——文章极尽渲染之能事，称她为"沈大帅的新欢"，还挖出她苏州林家的旧事，暗示她攀附权贵是为了复仇。
"哪家报纸？"林听声音发紧。
"《沪江日报》，今早刚出的号外。"阿翠急得快哭了，"现在满大街的报童都在喊，戏院门口己经围了好多记者..."
林听掀被下床，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竟也不觉得冷。
窗外传来报童尖利的叫卖声："号外号外！沈大帅与戏子风流韵事！林家女复仇记！"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梳妆台上的白玉簪子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那是沈墨城送的。
林听突然抓起簪子，狠狠摔在地上。
玉簪断成两截，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姐！"阿翠惊呼。
"出去。"林听背对着她，肩膀微微发抖，"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阿翠含泪退下，轻轻带上门。
林听缓缓蹲下，拾起断成两截的玉簪。
锋利的断面划破了她的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落在雪白的断面上，刺目惊心。
她早该知道的。
一个戏子，一个军阀，怎么可能有善终？
那些午后听戏的时光，那些小心翼翼的关怀，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现在好了，全上海都知道她林听是沈墨城的"新欢"，谁还会认真听她唱戏？
谁还会记得她是靠一身本事吃饭的林大家？
窗外，梧桐树上的一只知更鸟突然发出凄厉的鸣叫，振翅飞走了。
与此同时，督军府内，沈墨城将一沓同样的报纸狠狠摔在桌上，墨水瓶被震得跳了起来，在文件上溅开几朵黑色的花。
"查！"他声音冷得像冰，"谁拍的照片，谁写的文章，一个不漏！"
赵明辉战战兢兢地立在一旁："大帅，己经查过了。《沪江日报》是柳家的产业，这文章...是柳文柏授意写的。"
沈墨城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柳文柏。"他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桌面，节奏如同催命的鼓点，"去告诉柳世钧，他儿子活不过今天日落。"
"大帅！"赵明辉大惊，"柳家现在有日本人撑腰，动不得啊！"
"动不得？"沈墨城冷笑一声，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摔在赵明辉面前，"看看这个。柳世钧私通日本人贩卖军火的证据，够枪毙十回了。"
赵明辉匆匆浏览文件，脸色变了又变："这...这是..."
"备车。"沈墨城整了整军装领口，"先去仙乐门。"
赵明辉欲言又止："大帅，现在去恐怕...林姑娘那边..."
沈墨城的手顿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犹豫。
他想起林听那双清冷的眼睛，和她说"我只是个戏子"时自嘲的语气。
如今闹成这样，她该有多难堪？
"先派人去守着，别让记者骚扰她。"沈墨城的声音软了几分，"等我处理完柳家的事..."
话音未落，电话铃声刺耳地响起。
赵明辉接起电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大帅！日本海军陆战队包围了闸北警察局，说要为昨天的事讨个说法！"
沈墨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方才那一丝柔情己荡然无存："传我命令，第三团立刻开赴闸北。"他整了整军帽，大步走向门口，背影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至于柳家...暂且记下这笔账。"
仙乐门后台，林听对着妆镜，一笔一画地描着眉。
外面的喧嚣仿佛与她无关，她只是专注地勾勒着杜丽娘的柳叶弯眉。
班主急匆匆地闯进来，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滚落：
"林姑娘，今晚的戏...要不取消吧？外面全是记者，还有不少来看热闹的闲人..."
林听放下眉笔，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浓墨重彩的戏妆己经掩盖了原本的容貌，眼尾那抹绯红格外艳丽，像是要滴出血来。
"照常演出。"她平静地说，"《牡丹亭》全本。"
班主还想说什么，却被林听的眼神震住了。
那眼神里有某种决绝的东西，让他不敢再多言。
当晚的仙乐门前所未有地拥挤。
好奇的看客、八卦的记者、甚至其他戏院的同行都来了，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沈大帅的新欢"今晚会如何表现。
林听在台侧深吸一口气，水袖一甩，袅袅而出。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她的声音比往日更加清亮，眼神却冷得像冰。
台下的窃窃私语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她的表演震慑住了——那不是演出来的杜丽娘，而是一个真正心碎的女子在借戏抒怀。
二楼包厢空荡荡的，沈墨城没有来。
林听的目光扫过那个熟悉的位置，心中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她自嘲地笑了笑，一个转身，水袖如行云流水般展开，将那一瞬的软弱尽数掩去。
戏至高潮，杜丽娘为情而死。
林听唱到"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时，眼中泪光闪动，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台下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就在这时，戏院后门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军官模样的人匆匆进来，为首的正是赵明辉。
他快步走到台前，对班主耳语几句。
班主脸色大变，连忙跑到台侧对乐师们打了个手势。
林听正唱到动情处，突然听见乐声戛然而止。
她疑惑地转头，却见赵明辉站在台下，面色凝重：
"林姑娘，大帅...大帅在闸北受了重伤，昏迷前一首喊着您的名字..."
林听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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