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时，林听己经醒了。
她难得没有戏份，班主特意准了她一日休息。
往常这个时辰，她该在后台对镜描眉了，今日却可以慢条斯理地梳洗。
铜盆里的水泛着微微热气，林听将脸浸入水中，感受着温热的水流抚过肌肤。
她洗得很仔细，连耳后和颈项都不放过——唱戏的人最是讲究这些细节，半点马虎不得。
擦干脸后，她没有急着上妆，而是坐在窗前，任由晨风吹拂素净的脸庞。
窗台上的白玉兰开得正好，那是前日沈墨城差人送来的，说是苏州的老品种，香气清幽不腻人。
林听轻触花瓣，想起他说"苏州的花配苏州的人"时眼中的笑意。
"小姐，今儿个穿什么？"阿翠捧着几件衣裳进来。
林听看了看窗外明媚的春光，指了指那件藕荷色旗袍——不是登台穿的戏服，而是寻常衣裳，料子是沈墨城送的苏绣软缎，走动时会有淡淡的光泽流动。
"小姐真好看！"阿翠帮她梳头时忍不住赞叹，"比台上还好看！"
林听看着镜中的自己——没有浓墨重彩的戏妆，没有繁复华丽的头面，
只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子，眉目如画，眼角己有细小的纹路。
她轻轻抚过自己的脸庞，突然想起班主那句"您今年二十有三了吧？还能唱几年？"
"阿翠，"她突然问，"你觉得我还能唱多久？"
阿翠手一抖，梳子差点掉在地上："小姐说什么呢！您可是上海滩最红的角儿，多少人排着队听您唱戏呢！"
林听笑了笑，没有多说。
她取出一对珍珠耳坠戴上——这也是沈墨城送的，说是配她那支白玉簪子。
镜中人顿时多了几分光彩，却又不失素雅。
"小姐今天要去哪儿？"阿翠好奇地问。
"听戏。"林听轻声道，"做一回听众。"
仙乐门白天也有演出，只是不如晚场热闹。
林听从侧门进去，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跑堂的阿福看见她，惊讶得差点摔了茶壶："林大家？！您怎么..."
"嘘。"林听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别声张。"
阿福会意，给她上了壶上好的碧螺春和一碟桂花糕，还特意多放了一小罐蜂蜜——他知道林听喝茶喜欢加一点甜。
台上正在唱《玉簪记》，饰演陈妙常的是仙乐门新来的小旦，不过十七八岁，嗓子清亮，身段却还不够柔美。
林听小口啜着茶，以一个专业演员的眼光审视着台上的表演。
当那小旦唱到"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时，眼神飘忽不定，显然还没掌握到人物精髓。
林听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却突然意识到——这不正是沈墨城看自己唱戏时的视角吗？
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捕捉每一个细微的不足。
她蓦地想起他说的"我注意到关于你的一切"，心头微微一热。
戏至中场，林听起身去后院透气。
春日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后院那株老梅树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她站在树下，忽然听见墙外传来报童的叫卖声："号外号外！日本商会在闸北开枪伤人！沈大帅派兵镇压！"
林听的心猛地一紧。
沈墨城今天没来听戏，原来是出了这样的事。
她想起昨日德兴馆的枪声，和沈墨城瞬间将她护在身后的样子，胸口泛起一阵莫名的悸动。
看繁星吟游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林姑娘？"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听转身，看见沈墨城站在廊下，一身戎装未换，眉宇间还带着战场归来的肃杀之气。
阳光透过梅枝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勾勒出硬朗的轮廓。
"大帅怎么来了？"林听下意识整理了一下鬓发。
"听说你在这里。"沈墨城走近几步，身上还带着硝烟的气息，"今日不是你休息吗？"
"来听听戏，换换心情。"林听看着他眉间的疲惫，"大帅...没事吧？"
沈墨城摇摇头，目光落在她素净的脸上："你这样很好看。"
林听耳根微热，转移话题："闸北的事..."
"己经处理好了。"沈墨城轻描淡写地说，仿佛不是在谈论一场流血冲突，"几个日本浪人闹事，伤了我们两个弟兄。"
林听注意到他右手手背上有一道新鲜的血痕："你受伤了？"
沈墨城这才发现手上的伤，不在意地笑了笑："小伤，不碍事。"
林听从袖中取出那方绣着"沈"字的手帕，轻轻按在他的伤口上。
沈墨城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浮现温柔的笑意："还留着？"
"大帅不是说送我了吗？"林听低头为他包扎，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沈墨城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突然说："我第一次见你不施粉黛的样子。"
林听的手顿了顿："不好看？"
"好看。"沈墨城的声音很轻，"像苏州的雨，清透干净。"
林听没想到这个拿枪的军人会说出这样诗意的比喻，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微风拂过，吹落几片梅瓣，落在两人之间的青石板上。
"进去吧，"沈墨城突然说，"我想听你讲讲台上的戏。"
林听惊讶地看着他："大帅也听戏？"
"听你讲。"他纠正道，"从专业的角度。"
两人回到戏院，在后排坐下。
台上的《玉簪记》己经到了尾声，那小旦正唱到伤心处，眼泪簌簌落下，却显得有些刻意。
"她哭得太早了。"林听低声点评，"陈妙常这时候应该是强忍泪水，首到'何必珍珠慰寂寥'这一句才落下第一滴泪，这样才有层次。"
沈墨城专注地听着，不时点头。
林听发现他是个极好的听众，不仅能迅速理解她的专业术语，还能提出独到的见解。
"你懂戏？"她忍不住问。
"不懂。"沈墨城坦然道，"但我懂人。戏如人生，不是吗？"
林听怔了怔，突然想起自己唱《长生殿》时，沈墨城曾说她的杨玉环"格外动人"。
当时只当是客套，现在想来，或许他真的看懂了什么。
戏散场后，两人并肩走出戏院。
夕阳西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墨城突然问："饿了吗？我知道附近有家小馆子，蟹黄包做得极好。"
林听本该拒绝的。
一个戏子和一个军阀走得太近，终究不是好事。
但看着沈墨城被夕阳染成金色的侧脸，和那双盛满期待的眼睛，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
这一刻，她不再是台上万众瞩目的林大家，只是一个普通的、会为美食心动的女子，
而他也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沈大帅，只是一个想与心上人共进晚餐的男人。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融为一体，又渐渐拉长，最终消失在街角的暮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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