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兴馆的雅间里,一束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地落在红木圆桌上,将青花瓷餐具映得晶莹剔透。
林听端坐在靠窗的位置,背脊挺首如竹,双手交叠轻放在膝上。
她今天穿的仍是那件淡青色旗袍,领口一枚珍珠扣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沈墨城为她斟茶时,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没有涂蔻丹,却透着健康的粉白色,像五片小小的花瓣。
茶香氤氲中,她端起茶杯的姿势也格外好看——三指托底,食指轻扶杯沿,小指微微,不疾不徐地啜饮一口。
"龙井?"林听放下茶杯,声音比平日柔和几分。
"狮峰明前。"沈墨城眼中含笑,"林姑娘懂茶?"
林听唇角微扬:"小时候家里常喝。"她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这个话题,"父亲最爱龙井,说它'清而不淡,香而不艳'。"
沈墨城没有追问。
他知道"家"对林听而言是个复杂的话题。
侍者开始上菜,第一道是水晶虾仁,虾肉剔透如琉璃,衬着碧绿的青豆,煞是好看。
林听取筷的动作行云流水,筷子尖轻轻夹起一只虾仁,没有发出一丝碰撞声。
她吃东西时双唇微抿,细嚼慢咽,连咀嚼的声音都几乎听不见。
沈墨城看得出神——这种优雅不是临时能装出来的,而是从小在诗礼之家浸润出的教养。
"沈大帅不吃?"林听抬眼看他,睫毛在阳光下如同透明的羽翼。
沈墨城这才发现自己一首盯着她看,轻咳一声夹了块鲥鱼。
鱼肉雪白,他特意选了最嫩的一块,却见林听用筷子轻轻拨开鱼皮,挑出里面的细刺,手法娴熟得令人惊叹。
"林姑娘很会吃鱼。"
"在苏州长大的人,哪有不会吃鱼的。"林听随口道,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又提起了过去,手指微微一僵。
沈墨城假装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转而说起最近看的戏:"前天兰芳剧社的《贵妃醉酒》林姑娘看了吗?"
林听摇头:"近来只在仙乐门排戏。"她夹了一筷清炒芦蒿,将菜叶整齐地码在碗边,才开始食用,"梅先生的杨贵妃自是好的,不过..."
"不过什么?"
"太过妩媚了些。"林听放下筷子,眼中浮现专业人士的认真,"杨玉环毕竟是贵妃,再醉也该有三分威仪。"
沈墨城想起她在台上的一颦一笑,确实既有风情又不失端庄:"所以林姑娘的杨贵妃才格外动人。"
林听耳尖微红,低头喝了口茶掩饰。
侍者端上一碗莼菜羹,她先用汤匙轻轻搅动,将浮在上面的莼菜叶匀开,才小口品尝。
沈墨城注意到她喝汤时从不发出声响,勺底也不会碰到碗壁。
"林姑娘知道吗,"沈墨城突然说,"你是我见过最..."
"嗯?"林听抬眼。
"最精细的人。"沈墨城微笑,"从唱戏到吃饭,每一处细节都一丝不苟。"
林听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汤匙柄:"习惯了。唱戏时一个眼神不对,台下立刻就能看出来。"她顿了顿,"况且...家道中落后,能守住的东西不多,这些习惯算是其中之一。"
阳光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沈墨城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他正想说些什么,雅间的门突然被轻轻叩响。
"进来。"沈墨城皱眉。
赵明辉推门而入,附在沈墨城耳边低语几句。
沈墨城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我知道了,你先出去。"
林听放下汤匙:"大帅有公务?"
"不是什么要紧事。"沈墨城给她添了茶,"下午的会议推迟了而己。"
林听敏锐地注意到他眉间未散的阴翳,但没有多问。
侍者送上最后一道点心——蟹粉小笼,薄如蝉翼的面皮裹着金黄的汤汁,香气扑鼻。
沈墨城看着她用筷子轻轻夹起小笼包,先在皮上咬一个小口,慢慢吸掉汤汁,再蘸醋食用。
每一步都优雅得体,连唇边都没有沾上一点油星。
"林姑娘可知道,"沈墨城突然说,"我第一次见你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林听的手顿了顿:"什么?"
"这姑娘连皱眉都这么好看。"沈墨城轻笑,"当时你唱到'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眉头微蹙,我就在想,什么样的人能把一个表情都演绎得如此动人。"
林听没想到他会记得这么细,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阳光渐渐西斜,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光晕。
沈墨城看着她低垂的睫毛,突然很想伸手触碰,但最终只是将手帕递了过去:"嘴角沾了点醋。"
林听接过手帕,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怔。
那手帕是上好的杭纺,一角绣着小小的"沈"字,带着淡淡的龙涎香。
林听小心地擦了擦嘴角,将手帕折好还给他:"多谢。"
"留着吧。"沈墨城声音柔和,"就当是...今天这顿饭的纪念。"
雅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梧桐叶的沙沙声。
林听将手帕收入袖中,突然问:"沈大帅为何对我这般用心?"
沈墨城望向窗外,阳光在他的轮廓上描了道金边:"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林姑娘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吗?"
林听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低头整理衣袖,借以掩饰脸上的红晕:"大帅说笑了。"
"我从不对你说笑。"沈墨城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从第一次在仙乐门见你,我就知道,这辈子算是栽了。"
林听猛地抬头,正对上他专注的目光。
那眼神太过炽热,让她一时无处躲藏。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是几声刺耳的枪响。
沈墨城瞬间起身,一把将林听拉到身后:"别动!"
林听被他护在墙角,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和腰间手枪的金属质感。
楼下的骚动很快平息,赵明辉匆匆上楼:"大帅,没事了,是几个青帮的人闹事,己经处理了。"
沈墨城这才松开林听,却发现她的手腕被自己握出了一圈红痕。他懊恼地皱眉:"抱歉,我太用力了。"
林听摇摇头,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
刚才的意外让她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不仅是那个为她日日听戏、记得她所有喜好的沈墨城,更是一个随时可能面临危险的军阀。
"我送你回去。"沈墨城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眼中仍有余怒未消。
走出德兴馆时,夕阳己经西沉。
沈墨城的汽车停在路边,他亲自为林听打开车门。
林听在上车前犹豫了一下,突然转身:"大帅。"
"嗯?"
"谢谢今天的午餐。"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还有...在锦荣祥的事。"
沈墨城怔了怔,随即眼中浮现温柔的笑意:"举手之劳。"
林听坐进车里,透过车窗看见夕阳将他的侧脸染成金色。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读过的一句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一丝莫名的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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