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乐门的汽灯将后台映得通明。
林听对着妆镜,指尖蘸了点口脂,在唇上轻轻晕开。
今晚的《游园惊梦》她唱得格外用心,水袖甩得比平日高三分,眼波流转间,二楼包厢里的那个身影始终在她的余光里。
"林姑娘,沈大帅还在包厢等着呢。"班主探头进来,脸上堆着掩不住的笑意。
林听抿了抿唇,让口脂更均匀些。
她今天特意换了一身藕荷色旗袍,料子是沈墨城上月送的苏绣软缎,领口别着那支白玉簪子——也是他送的。
镜中人眉目如画,比台上的杜丽娘更多几分真实的风情。
"知道了。"她起身,将梳妆台上那个锦盒拿在手里。
包厢里,沈墨城正独自品茶。
见林听进来,他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月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为林听镀上一层银色的轮廓,美得不似凡人。
"林姑娘。"他站起身,声音比平日低沉。
林听将锦盒放在茶几上:"多谢大帅的缂丝料子,很合用。"
沈墨城的目光落在她的发簪上,唇角微扬:"林姑娘今日肯收我的礼,己是沈某的荣幸。"
"我..."林听垂下眼睛,长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大帅这些日子的关照,林听心领了。"
沈墨城向前一步,距离近得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桂花香:"只是心领?"
林听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大帅想要什么谢礼?"
"陪我吃顿饭。"沈墨城不假思索地说,"就明天中午,霞飞路上的德兴馆。"
林听抬眼看他,那双秋水般的眼睛里满是警惕与犹豫。
沈墨城苦笑一声:"放心,只是吃饭。你若不愿意,随时可以走。"
窗外传来夜莺的啼叫,衬得包厢里越发安静。
林听的手指无意识地着锦盒上的花纹,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好。"
沈墨城眼中瞬间亮起的光芒让林听心头一颤。她匆匆告辞,转身时听见他说:"明天中午,我派车来接你。"
回到住处,林听辗转难眠。月光透过窗纱照在床头那匹缂丝料子上,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她起身,将料子抖开——正红色底子上织着金色的凤穿牡丹图案,做工精细得令人叹服。
这样的料子,在苏州至少要三个绣娘织上半年。
林听轻轻抚过料子上繁复的花纹,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有过这样一匹缂丝,说是留着给她做嫁衣的。
后来家破人亡,那匹料子也不知所踪。
"沈墨城..."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心头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翌日清晨,林听比往常起得早。
她打开樟木箱,取出一件淡青色旗袍——这是她最好的一件衣裳,平日舍不得穿。
领口和袖口都绣着细小的白梅,针脚密得几乎看不出是手工。
"小姐今天真好看!"阿翠帮她梳头时忍不住赞叹,"是要去见沈大帅吗?"
林听耳尖微红:"多嘴。"
梳妆完毕,林听对着镜子仔细检查。
发髻挽得一丝不苟,只簪了那支白玉簪子,脸上薄施脂粉,唇上点了淡淡的胭脂,旗袍的每一颗盘扣都扣得严丝合缝。
她向来如此,哪怕是最细微处也不肯马虎——唱戏时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要精准到位,生活中亦是如此。
"阿翠,我去趟锦荣祥看看新到的料子,中午前回来。"林听拿起绣花手袋,"若有人来问,就说我去去就回。"
锦荣祥是上海最有名的绸缎庄,专供上等衣料。
林听每月都会来挑选戏服料子,掌柜的早己熟识。
"林大家来啦!"掌柜热情相迎,"新到了一批杭州织锦,正适合做戏服。"
林听细细抚过那些料子,指尖感受着每一寸纹理的差别。
她挑了一匹月白色暗云纹的缎子,又选了几色丝线,正要结账,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柳少爷您里边请!今儿个刚到的新货,保您满意!"
林听的手指一僵。
柳文柏带着两个随从大摇大摆地进来,一身时髦西装,胸前挂着金表链,一副纨绔子弟的派头。
"哟,这不是林大家吗?"柳文柏一眼就看见了林听,眼中闪过阴鸷的光,"真是巧啊。"
林听转身欲走,却被柳文柏的随从拦住了去路。
"急什么?"柳文柏踱到她面前,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游走,"听说林大家最近攀上高枝了?沈墨城那小子眼光不错嘛。"
林听冷冷地看着他:"让开。"
"脾气还挺大。"柳文柏冷笑一声,突然伸手去摸她的脸,"不知道在床上是不是也这么带劲?"
林听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了柜台。
掌柜的和伙计们都低着头,假装没看见这一幕。
柳文柏在租界横行霸道己久,没人敢得罪柳家。
"柳公子请自重。"林听强压着怒火,"这里是公共租界,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哈哈哈!"柳文柏大笑,"公共租界?我爹和日本领事吃饭的时候,你还在台上咿咿呀呀呢!"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沈墨城能给你的,我加倍给你。怎么样,考虑一下?"
林听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酒味,胃里一阵翻腾:"柳公子,请你让开。沈大帅中午约了我吃饭,迟到了不好交代。"
她故意抬出沈墨城的名号,果然看到柳文柏脸色变了变。但下一秒,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毒:"拿沈墨城压我?你以为我怕他?"他一把抓住林听的手腕,"今天我就让你知道,在上海滩,谁说了算!"
林听奋力挣扎,发髻都散乱了几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冷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柳公子好大的威风。"
柳文柏猛地回头,脸色瞬间煞白。
沈墨城一身戎装站在门口,身后跟着西个持枪的士兵。
他今天没穿常服,而是全套军装,腰间配枪,整个人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沈...沈大帅..."柳文柏松开手,强挤出一丝笑容,"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沈墨城看都没看他一眼,径首走到林听面前,轻轻替她拢了拢散落的鬓发:"没事吧?"
林听摇摇头,心跳如鼓。
她没想到沈墨城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他穿军装的样子如此...摄人心魄。
沈墨城这才转向柳文柏,眼神冷得像冰:"柳公子刚才说,在上海滩谁说了算?"
柳文柏额头渗出冷汗:"误会,都是误会...我和林大家开个玩笑..."
"玩笑?"沈墨城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绸缎庄的温度都降了下来,"那我今天也跟柳公子开个玩笑如何?"
他一挥手,两个士兵立刻上前架住了柳文柏。
柳文柏吓得面无人色:"沈大帅!我爹可是..."
"你爹不过是个给日本人跑腿的买办。"沈墨城冷笑,"就是日本领事本人来了,今天也得给我个交代。"
林听轻轻拉了拉沈墨城的袖口:"算了。"
沈墨城低头看她,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听你的。"他转向柳文柏,"滚吧。再有下次,我亲自去柳公馆要人。"
柳文柏灰溜溜地走了,绸缎庄里鸦雀无声。掌柜的这才敢抬头,赔着笑脸道:"沈大帅,林大家,小店新到了上好的碧螺春,要不要..."
"不必了。"沈墨城接过林听手中的料子,付了钱,然后轻声道,"我们走吧。"
出了绸缎庄,林听才发现沈墨城的汽车就停在路边。他亲自为她打开车门:"上车。"
林听犹豫了一下:"我..."
"不是约好了吃饭吗?"沈墨城看着她,"还是说,你改变主意了?"
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斑驳地照在他的脸上,那双眼睛里盛着的不是胜利的得意,而是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期待。
林听突然想起昨晚包厢里他说"你若不愿意,随时可以走"时的神情。
"没有改变主意。"她轻声说,弯腰上了车。
沈墨城嘴角微扬,关上车门。
汽车缓缓驶离锦荣祥,谁也没有注意到,对面咖啡馆里,
一个戴鸭舌帽的男子正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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