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刚卸完妆,铜盆里的水还泛着淡淡的胭脂色,班主就搓着手进来了。
"林姑娘,今儿个唱得可真好。"班主满脸堆笑,眼角堆起层层褶子,像揉皱的宣纸。
他手里捏着一方锦盒,不用看也知道,又是哪位达官贵人送来的礼物。
林听没抬头,用棉布细细擦去眉梢最后一点黛色:"班主有事?"
班主将锦盒放在梳妆台上,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沈大帅差人送来的,说是苏州新到的缂丝料子,做戏服最合适不过。"
林听的手顿了顿。
自从那天茶楼分别后,沈墨城依旧每晚都来仙乐门,却再没到后台找过她,只是差人送来各种礼物——有时是一盒上好的胭脂,有时是一本罕见的曲谱,昨天是一支白玉簪子,今天又是缂丝料子。
"退回去。"她将棉布扔进铜盆,溅起几滴水花。
班主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这...己经是这月的第七回了。林姑娘,沈大帅可不是一般人,咱们得罪不起啊。"
林听终于抬起头,镜中映出她未施粉黛的脸和班主为难的表情:"班主是怕我连累戏班子?"
"哎哟,我的林姑娘,您这说的什么话!"班主急得首搓手,"我是为您着想啊。您想想,沈大帅是什么人物?手握重兵的实权派,连洋人都要给他三分薄面。这样的贵人青眼有加,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所以班主觉得我该感恩戴德,投怀送抱?"林听冷笑一声,将锦盒推了回去。
班主叹了口气,突然压低声音:"林姑娘,您是个明白人。咱们这行吃的就是青春饭,您今年二十有三了吧?还能唱几年?趁着现在沈大帅对您上心,何不..."
"班主!"林听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林听就是饿死,也不会卖身求荣!"
她的声音在狭小的化妆间里显得格外尖锐,连门外路过的小厮都吓了一跳。
班主脸色变了变,左右张望一番,确认没人听见,才苦着脸道:"我的祖宗,您小点声!这话要是传到沈大帅耳朵里..."
"传到了又如何?"林听扬起下巴,眼中燃起一簇倔强的火苗,"大不了封了仙乐门,我回苏州种地去!"
班主见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急得首跺脚:"林姑娘啊,您怎么就不明白呢?这世道,咱们这样的人,能攀上沈大帅这样的靠山,那是祖上积德!您看看对面百乐门的白玫瑰,不就是跟了税务局的周处长,现在出入都有汽车接送..."
"那是她,不是我。"林听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班主若觉得我碍事,明日我就收拾东西走人。"
"别别别!"班主慌忙摆手,"仙乐门离了您哪成啊!只是..."他搓着手,突然换了个话题,"您知道柳公子昨儿个又来了吧?"
林听眉头一皱:"他又来做什么?"
"说是要请您去他府上唱堂会,出手就是五百大洋。"班主压低声音,"我推说您身子不适,可看那架势,怕是不会轻易罢休。柳家如今攀上了日本人,连巡捕房都不敢管..."
林听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她当然记得柳文柏那双阴鸷的眼睛,和那天在后台说的"等着瞧"。
班主看出她的动摇,趁热打铁道:"林姑娘,这世道不太平,咱们小老百姓总得找个依靠。沈大帅虽然...但好歹是正派人,对您也是真心实意。您就是不考虑自己,也得为戏班子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想想啊。"
窗外的暮色渐渐深沉,戏院里的汽灯一盏盏亮起来,在化妆间的镜子里投下摇曳的光影。
林听望着镜中的自己——二十三岁,眼角己经有了细小的纹路,再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
(完全没有什么细纹,我娇娇自己感觉错了,焦虑)
"班主,"她突然问,"你觉得沈墨城对我,是真心?"
班主一愣,随即眉开眼笑:"哎哟我的姑娘,这还用说吗?沈大帅什么身份,要是只图一时新鲜,犯得着天天来听戏,变着法子送东西?就说那本《梨园旧录》,那可是千金难求的宝贝啊!"
林听想起那天在雨巷,沈墨城说"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时的眼神,还有茶楼里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的心突然乱了起来。
"您再想想,"班主见她沉默,小心翼翼地说,"沈大帅要是用强,早就像柳公子那样...可他偏偏耐着性子等了这么久,这不是真心是什么?"
林听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夜风带着黄浦江的湿气扑面而来,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
她想起沈墨城每次看戏时专注的眼神,想起他记得她喝茶要加一粒冰糖的细节,想起他说"我注意到关于你的一切"时的神情...
"班主,"她突然说,"把那料子留下吧。"
班主喜出望外,连忙将锦盒放在梳妆台上:"这就对了!林姑娘放心,我这就去给沈大帅回话,说您..."
"不必。"林听打断他,"我自己去谢他。"
班主瞪大眼睛,随即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好好!我这就去安排包厢!"
"不用包厢。"林听转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淡青色披风,"今晚唱完《游园惊梦》,我亲自去谢他。"
班主呆立原地,看着林听对着镜子重新描眉画目,手法比平日更加精细。
他忽然觉得,今晚的《游园惊梦》,怕是会格外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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