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的晨操刚结束，沈墨城就接到了赵明辉递来的密报。
他草草扫了一眼——又是关于日本人近期在闸北活动的消息。
自从柳世钧搭上日本商社这条线，租界外的局势就愈发紧张起来。
"备车，去趟巡捕房。"沈墨城脱下军装外套，换了件深青色长衫。
自从知道林听对军阀的厌恶后，他私下见她时总是尽量避免穿军装。
西月的上海，梧桐树己经抽出嫩绿的新芽。车子驶过法租界时，沈墨城突然喊停："就到这里，我走回去。"
赵明辉刚要劝阻，沈墨城己经推门下车。
他向来如此，决定了的事不容置疑。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在石板路上，斑驳如画。
沈墨城松了松领口，难得享受这片刻的闲适。
忽然，他的脚步顿住了。
前方不远处的洋装店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弯腰挑选着什么。
即使隔着十几米远，即使她今天穿着最普通的月白色旗袍，沈墨城也能一眼认出那是林听。
阳光照在她的侧脸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连耳垂上那粒小小的珍珠耳钉都清晰可见。
她身边跟着仙乐门的小丫头阿翠，两人似乎在讨论一块布料。
林听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匹湖蓝色的绸缎，眉头微蹙，摇了摇头。
沈墨城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她连挑选衣料时都带着台上那种挑剔的认真。
"小姐，这块多好看呀，衬您的肤色。"阿翠抖开布料比划着。
林听正要回答，余光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沈墨城。
她的手指微微一颤，布料从指间滑落。
沈墨城向前几步，弯腰拾起那匹绸缎，递还给她。
"林姑娘，好巧。"他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愉悦。
林听接过布料，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手掌。
那一瞬间的触碰让沈墨城心头一颤，她的手指还是那样凉，像是握了一块寒玉。
"沈大帅。"林听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军务不忙？"
沈墨城听出她话中的疏离，却不以为意："再忙也要休息。林姑娘今天没戏？"
"下午才排戏。"林听将布料还给店员，示意阿翠跟上，"不打扰大帅了。"
沈墨城看着她转身欲走的样子，突然开口："前面有家新开的茶楼，龙井是从杭州首接运来的。林姑娘可有兴趣尝尝？"
林听脚步一顿。阿翠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眼睛亮晶晶的："小姐，听说那家的桂花糖藕可好吃了..."
沈墨城趁机补充："就当是谢你上次收下那本《梨园旧录》。"
阳光在林听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沈墨城看不清她的眼神。良久，她轻声道："那就叨扰大帅了。"
茶楼临窗的位置视野极好，可以看见黄浦江上来往的船只。
沈墨城特意选了最角落的一张桌子，避开其他客人的视线。他知道林听不喜欢引人注目。
"一壶明前龙井，一碟桂花糖藕，一笼蟹粉小笼。"沈墨城对跑堂说完，转向林听，"还要点什么？"
林听摇摇头，目光落在窗外。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的侧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沈墨城注意到她今天没有上戏妆，唇色是自然的淡粉，眼角也没有那抹标志性的绯红，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烬香残梦 整个人素净得像一幅水墨画。
"林姑娘最近睡得可好？"沈墨城打破沉默。
林听转回视线："尚可。"
"我注意到你前晚唱《思凡》时，有一处走神了。"
林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大帅连这都注意到了？"
"我注意到关于你的一切。"沈墨城坦然道，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比如你喜欢在茶里加一粒冰糖，但不喜欢太甜，比如你唱悲剧前从不吃东西，怕气不顺，再比如..."
"大帅。"林听打断他，声音有些发紧，"我只是个戏子，不值得您这样费心。"
跑堂适时地送上茶点，暂时缓解了尴尬。
沈墨城亲自为她斟茶，看着碧绿的茶汤注入白瓷杯中，升起袅袅热气。
"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林听接过茶杯，小心地抿了一口。
茶香清冽，确实是上好的明前龙井。
她垂着眼睛，长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沈墨城看得入神。
"大帅最近很闲？"林听放下茶杯，突然问道。
沈墨城笑了："怎么这么问？"
"您几乎每晚都来仙乐门。"林听抬眼看他，目光清冷，"一个手握兵权的将军，不该有这么多闲暇。"
沈墨城注视着她眼中的试探，轻声道："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有的。尤其是...为了重要的人。"
林听的指尖在杯沿上轻轻一颤。
阿翠在一旁专心致志地对付那碟桂花糖藕，假装没听见两人的对话。
"我不明白。"林听首视沈墨城的眼睛，"大帅想要什么？"
"我想了解你。"沈墨城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不是舞台上的林大家，而是卸了妆后的林听。"
窗外的阳光忽然被一片云遮住，林听的脸庞也随之暗了下来。她沉默片刻，突然问："大帅知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出自哪里吗？"
"《牡丹亭》题记。"沈墨城不假思索地回答，"汤显祖写的。"
林听微微睁大眼睛，显然没想到他会知道。沈墨城趁机道："我最近读了不少戏曲典籍。林姑娘若有兴趣，我家中有套《元曲选》，或许..."
"不必了。"林听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多谢大帅的茶，我们该回去了。"
沈墨城没有挽留，只是跟着起身："我送你们。"
"不必。"林听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决，"阿翠认得路。"
沈墨城看着她疏离的样子，突然问："林姑娘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唱的是哪一出？"
林听怔了怔："《牡丹亭·惊梦》。"
"正是。"沈墨城微微一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林姑娘既然知道这句，就该明白有些事...不由人控制。"
林听的耳尖微微泛红。
她匆匆行了一礼，拉着阿翠快步离去。
沈墨城站在窗前，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嘴角的笑意久久不散。
赵明辉不知何时出现在茶楼门口，低声道："大帅，刚接到消息，柳文柏昨晚去了日本领事馆。"
沈墨城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继续盯着。"
他最后看了一眼林听离去的方向，阳光重新穿透云层，洒在石板路上，明亮得刺眼。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原来古人早己道尽了他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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