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乐门的灯笼一盏盏亮起。
林听对镜描眉,手腕上的淤痕被脂粉遮掩,只余一抹淡淡的青影。
小雀儿捧着戏服站在一旁,眼睛红得像兔子。
"师父,真要登台啊?"
"嗯。"林听抿了抿唇纸,将那一抹红晕染开,"头面检查了吗?"
"检查了三遍。"小雀儿抽了抽鼻子,"可是外头..."
林听放下眉笔,铜镜里映出台侧晃动的黑影——是沈墨城派的警卫,足足八个,将后台围得铁桶一般。
更别提那些混在观众席的便衣,和戏院西周埋伏的狙击手。
"怕了?"她转头看小雀儿。
小雀儿摇头,辫子甩得像拨浪鼓:"不怕!就是...就是心疼师父..."
林听捏了捏她圆润的脸颊,触感温暖鲜活。
这孩子还不知道,今早沈墨城差点把仙乐门给封了,是她执意要唱这场戏。
"记住,戏比天大。"林听起身,任小雀儿为她系上戏服腰带,"上了台,天塌下来也得唱完。"
铜锣一响,帷幕拉开。
林听一袭素白戏服登场,水袖甩出个孤绝的弧度。
台下掌声雷动,她却一眼就看见了二楼包厢里的沈墨城——军装笔挺,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色,手按在腰间枪套上,随时准备暴起伤人。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唱腔一起,满场寂然。
林听的声音比往日更清亮,仿佛要把这些年的风霜雨雪都倾注在曲调里。
她知道藤原的人可能就混在观众中,知道暗处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但她不在乎。
沈墨城在包厢里坐得笔首,目光片刻不离台上的人影。
赵明辉匆匆进来,附耳低语几句,他脸色骤变,却只是摆摆手,示意等戏散再说。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唱到这一句时,林听的目光与沈墨城相接。
她眼波流转,唇角微扬,竟是个真真切切的笑。
沈墨城呼吸一滞,恍惚间仿佛回到初见那日,她也是这样惊鸿一瞥,就让他魂牵梦萦至今。
戏至中场,林听退场更衣。
刚进后台,就被一股力道拽进角落。
沈墨城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硝烟与龙涎香的熟悉味道。
"藤原派人来了。"他声音压得极低,"就在二楼左厢。"
林听整了整被他弄皱的水袖:"所以呢?"
"我现在就送你回法租界。"沈墨城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的手,"赵明辉会扮成你唱下半场。"
林听甩开他的手,力道不大,却坚决得很:"沈大帅,这是我的戏。"
"林听!"沈墨城额角青筋暴起,"别任性!他们可能带着枪!"
"那又如何?"林听仰头看他,眼中燃着倔强的火苗,"我是林听,有你是林听,没你也是林听。戏比命大,这话我从小就知道。"
沈墨城被她眼中的决绝震住。
他见过她千般模样——台上风情万种,台下清冷自持,却从未见过如此锋芒毕露的林听。
那眼神让他想起苏州林家老宅里那株傲雪的红梅,任风吹雨打,我自岿然。
"让开。"林听推开他,"该我上场了。"
沈墨城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却在触及那些淤痕时像被烫到般松开。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单膝跪地,捧起她一缕散落的发丝贴在唇边:"...求你。"
林听怔住了。
这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男人,此刻跪在她面前,眼中满是哀求。
她心尖一颤,却还是抽回了头发。
"沈墨城。"她轻声唤他,像在哄个不懂事的孩子,"我是唱戏的。这辈子除了自己,没向谁低过头。"顿了顿,"包括你。"
铜锣再响,催场如催命。
林听转身欲走,却被沈墨城拽住衣袖。
他飞快地将一把小巧的匕首塞进她水袖暗袋:"至少带着这个。"
林听没拒绝,只是轻轻点头。临上台前,她突然回头:"若我真有个万一..."
"没有万一!"沈墨城几乎是低吼出声。
林听笑了,眼角那抹绯红在汽灯下格外动人:"记得给我坟头唱《游园惊梦》。"
说罢,她甩袖登台,背影挺拔如竹。
沈墨城站在原地,拳头攥得咯吱作响,却终究没有追上去。
下半场的《牡丹亭》比上半场更为动人。
林听唱得字字泣血,将杜丽娘的痴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台下观众如痴如醉,连二楼左厢那个戴礼帽的男子都放下了望远镜,轻轻鼓掌。
沈墨城却看得心惊肉跳——林听每次转身,水袖翻飞间都会露出袖中匕首的寒光,
每次走位,都刻意避开左厢的射击角度,
甚至唱到动情处眼波流转,也是在扫视全场敌情。
她哪里是在唱戏?分明是在刀尖上跳舞!
最后一折"魂归",林听唱得荡气回肠。
当唱到"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时,她突然望向沈墨城所在的包厢,眼中有泪光闪动。
戏散场时,掌声经久不息。
林听谢幕三次,每一次弯腰都像在与这个世界告别。
沈墨城在后台入口等她,见她安然下台,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
"松手..."林听闷哼一声,"喘不过气了..."
沈墨城这才发现她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手指冰凉如雪。
那把匕首从她袖中滑落,"当啷"一声砸在地上,刃上干干净净,未见血光。
"他走了。"林听靠在他肩头,声音疲惫,"第三折时就走了。"
沈墨城这才明白,她是在用性命赌一场空城计——赌藤原不敢在众目睽睽下动手,赌日本人还顾忌着国际舆论,更赌她自己够胆色,能在枪口下唱完全本。
"疯子..."他吻着她汗湿的发顶,"你比我还疯..."
林听轻笑,笑意未达眼底:"沈墨城,你记住。我今日登台,不是因为有你护着,而是因为我是林听。"她推开他,自己站首了身子,"苏州林家最后一点骨血,没那么容易折。"
窗外,一弯新月爬上柳梢。
戏院的人潮渐渐散去,只余几盏孤灯在夜色中摇曳。
林听卸了妆,换回那件藕荷色旗袍,将白玉簪子别在领口。
"回家吧。"她对沈墨城伸出手,"我饿了。"
沈墨城紧紧握住那只手,掌心相贴处传来彼此的温度。
他忽然懂了,这个女子从来不是攀援的凌霄花,而是与他比肩而立的白杨树。
有他,她是林听;没他,她依然是那个傲骨铮铮的林大家。
"想吃什么?"他轻声问,像问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鸡丝粥。"林听想了想,"多加些姜丝。"
两人携手走出戏院,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暗处,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对璧人,却无人敢上前打扰。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世上有些傲骨,是枪炮也折不断的。
看繁星吟游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JT2C/)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