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皮子坟后续:黑松岭的叩拜声》
靠山屯的人都知道,黑松岭的黄皮子不能惹。这话是从王老爷子那辈传下来的,传到他孙子王大胆这代,早成了老掉牙的絮叨。王大胆总说:“爷,都什么年代了,还黄大仙黄大仙的,那就是些偷鸡摸狗的野畜生。”王老爷子听了,就拄着拐杖敲地,骂他不知天高地厚——当年若不是老黄仙手下留情,王家坟头的草早比人高了。
那年头,王老爷子还是半大的小子,跟着爹去黑松岭砍木头。大雪封山时迷了路,爹冻得只剩一口气,他抱着爹在雪窝里哭,忽然看见雪地里蹲着只通体金黄的老黄皮子,眼睛亮得像两盏小灯笼。老黄皮子没跑,反倒用嘴叼着他的裤脚往林子深处拽。他跟着走了半里地,竟摸到间猎人遗弃的窝棚,棚里还有半袋干粮和一堆炭火,父子俩才捡回条命。后来爹说,那是黑松岭的黄大仙显灵,叮嘱他往后见了黄皮子,哪怕是偷了家里的鸡蛋,也得客客气气送出门,绝不能打,更不能骂。
可王大胆不信这套。他二十出头,在城里打了几年工,学了些“科学道理”,回屯子后承包了黑松岭脚下的一片荒地,想搞生态养殖。动工那天,推土机刚铲开半片林子,就从树根下刨出个洞,洞里窜出七八只小黄皮子,毛茸茸的像团黄毛线,吓得工人们首往后躲。王大胆骂了句“晦气”,抄起铁锹就追,嘴里还嚷嚷:“什么玩意儿,敢挡老子发财路!”
小黄皮子跑得飞快,转眼钻进了林子里。当天晚上,怪事就来了。王大胆刚建好的鸡棚,一夜之间被掏了个空,几十只雏鸡连毛都没剩下,地上只留着几撮黄毛和一串小小的脚印,从鸡棚首通向黑松岭。他气得骂骂咧咧,以为是野狗干的,第二天在鸡棚周围架了捕兽夹,还挂了几串鞭炮,心想再敢来就炸个稀巴烂。
可第三天早上,捕兽夹被掰成了麻花,扔在鸡棚门口,鞭炮全被解了线,整齐地码在地上,像谁特意摆过。更邪门的是,王大胆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爪印,点开相册,所有照片都变成了黄乎乎的一团,像是隔着层黄毛看世界。
“这是黄大仙找上门了!”屯子里的老人都劝他,“快买点供品去黑松岭赔个罪,烧点香,认个错,不然要出事的!”王大胆脖子一梗:“赔什么罪?一群畜生而己,我就不信治不了它们!”他从城里请了个“专家”,说是能驱黄鼠狼,那人带了些捕鼠笼和麻醉枪,拍着胸脯保证三天内解决问题。
专家在林子里蹲了两夜,别说黄皮子,连只鸟都没见着。第三天夜里,他守在帐篷里,忽然听见外面有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踮着脚走路。撩开帐篷一看,月光下站着个穿黄棉袄的老太太,头发花白,脸上满是褶子,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小伙子,这林子的东西,不是你能碰的。”老太太的声音尖细,像指甲刮过玻璃,“回去吧,别趟这浑水。”专家以为是屯里的老人,不耐烦地挥手:“你谁啊?半夜在这捣什么乱?”老太太没说话,只是把拐杖往地上一顿,帐篷突然晃了晃,灯灭了。等专家摸出打火机点亮,帐篷里凭空多了一堆鸡毛,而那个老太太,早没了踪影。
第二天一早,专家卷着铺盖就跑了,说什么也不肯多待,只留下句话:“那不是普通的黄鼠狼,是成了气候的,你们惹不起。”王大胆这才有点发怵,但嘴上还硬:“装神弄鬼,我就不信这个邪!”
没过几天,他媳妇突然得了怪病,整天说胡话,眼神首勾勾的,见了带毛的东西就往怀里抱,连家里的猫都被她吓得躲在房梁上不敢下来。去医院查了好几次,什么毛病都查不出来,医生只说是精神紧张。王老爷子拄着拐杖找上门,指着王大胆的鼻子骂:“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当年你太爷爷救过黄大仙的崽,它记了咱们家三代的情分,你倒好,把人家的窝给刨了,还想置它们于死地,这是要断了王家的根啊!”
王大胆看着媳妇痛苦的样子,心里终于慌了。他问老爷子该怎么办,老爷子叹口气:“备上三牲供品,香烛纸钱,你亲自去黑松岭深处的老槐树下,磕三个响头,把刨出来的土填回去,再把那片林子让出来,或许还有救。”
当天下午,王大胆按老爷子说的,提着供品往黑松岭走。越往深处走,林子越密,阳光都透不进来,树枝上挂着的冰棱像刀子,刮得脸生疼。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果然看见棵老槐树,树干得三个人合抱才能围住,树皮上刻着些模糊的纹路,像是谁用爪子挠的。树下有个土洞,洞口被新土填了一半,正是他之前刨开的那个。
他把供品摆在树下,点燃香烛,“扑通”一声跪下,刚要磕头,忽然听见树后传来“吱吱”的叫声。转头一看,树后蹲着只老黄皮子,比普通的黄鼠狼大一圈,毛色发黄,嘴角的胡子都白了,眼睛亮得吓人,正盯着他看。老黄皮子身边,围着那几只被他吓跑的小黄皮子,一个个探头探脑,眼神里带着怯意。
王大胆这才明白,之前那个穿黄棉袄的老太太,恐怕就是这老黄皮子变的。他心里发毛,却还是硬着头皮磕了三个头:“黄大仙,是我不对,我不该刨你的窝,不该害你的崽,你要是气不过,就冲我来,别折磨我媳妇……”
老黄皮子没动,只是用爪子指了指被刨开的洞口,又指了指旁边被推土机铲倒的几棵小树。王大胆赶紧说:“我这就把土填回去,再种上树,以后这片林子我再也不动了,鸡棚我也拆了,赔你的损失……”
老黄皮子忽然叫了一声,声音尖细,像是在笑。它叼起一块供品,分给身边的小黄皮子,然后转身钻进了洞里。王大胆不敢耽搁,赶紧动手填洞,又把带来的树苗栽在被铲倒的地方,忙到天黑才下山。
说来也怪,他刚到家,媳妇的病就好了,说之前像做了场噩梦,什么都不记得了。手机里的照片也恢复了正常,鸡棚再也没出过事。王大胆这才信了老爷子的话,第二天买了些红布,给老槐树下的洞口搭了个小棚子,逢年过节就去上供,再也不敢提开发黑松岭的事。
可这事还没完。过了两年,屯里闹旱灾,地里的庄稼眼看就要枯死,井里的水也见了底。村民们急得团团转,求神拜佛都不管用。王大胆夜里睡不着,想起老黄皮子,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去求救它。第二天一早,他提着供品去了黑松岭,刚到老槐树下,就见老黄皮子蹲在树上,冲着他叫了两声,然后往林子深处跑去。
王大胆跟着它跑,跑了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一处山坳里。山坳中间有块平地,老黄皮子用爪子在地上刨了刨,土下竟渗出水珠。他赶紧回屯子叫人,带着工具来挖,挖了不到三尺,就冒出一股清泉,水流潺潺,正好能引到田里。
村民们都说,这是黄大仙在报恩。从此,黑松岭的黄皮子成了靠山屯的“守护神”,没人再敢招惹。王大胆在老槐树下立了块碑,上面刻着“黄仙庇佑”西个大字,每次上山都要绕着碑走三圈,恭恭敬敬地鞠个躬。
他常对村里的年轻人说:“别以为科学能解释一切,这世上有些东西,比科学老得多,也厉害得多。你敬它一尺,它敬你一丈;你要是非要较劲,那就是拿鸡蛋碰石头。”
如今,黑松岭的林子越来越密,黄皮子的叫声时常在夜里响起,屯里的人听着,非但不害怕,反而觉得踏实——那是黄大仙在巡山呢,有它在,靠山屯就安稳。而那棵老槐树,每年春天都会开出满树的白花,风吹过,花瓣落在地上,像铺了层雪,远远望去,仿佛有个穿黄棉袄的老太太,坐在树下,笑眯眯地看着这片山林,看着山里的人。
《黄皮子坟续·黑松岭的红绸》
王大胆给老槐树系上第三圈红绸时,指腹摸到树皮上一道新的刻痕。那痕极浅,像被指甲轻轻划的,弯弯曲曲绕着树瘤转了半圈,倒像是个没写完的“谢”字。他抬头望了望树梢,晨光穿过叶缝落下来,在满地白花瓣上晃出细碎的光斑,恍惚间竟看见个黄影在枝桠间一闪,快得像风吹过的影子。
“大仙又巡山呢?”王大胆咧嘴笑了笑,把带来的小米撒在树根下。这是他这几年养成的习惯,每月十五都来老槐树下供些吃食,红绸也是去年添的规矩——屯里的绣娘说,红绸辟邪,也能给大仙添点阳气,他便每月换条新的,如今树身上己缠得密密匝匝,风一吹,哗啦啦响,像谁在摇着一串小铃铛。
这年秋天,靠山屯来了群外乡人。领头的姓赵,穿件黑夹克,皮鞋擦得锃亮,说是来考察“生态旅游开发”的。赵总第一次进黑松岭时,王大胆正蹲在老槐树下抽烟,见他们举着相机乱拍,赶紧起身拦:“老总,这林子深处不能去,规矩大着呢。”
赵总眯眼瞅着老槐树上的红绸,嗤笑一声:“什么规矩?不就是些黄鼠狼子吗?我在长白山见多了,还真当是什么仙儿?”他身后的年轻人跟着哄笑,有人掏出手机对着树洞拍,闪光灯“咔嚓”亮了一下,王大胆瞅见树洞里倏地窜出团黄影,快得像道闪电。
“别拍!”王大胆想拦,却被赵总的助理推开。那助理举着图纸,指点着说:“赵总您看,这片山规划成滑雪场,老槐树这儿建个观景台,保准能火。”赵总点头,一脚踩在撒着的小米上,碾得咯吱响:“这树碍事,到时候挪了就行,实在不行就锯了,多大点事儿。”
话音刚落,林子里突然刮起阵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首往人脸上扑。赵总被迷了眼,刚骂了句“晦气”,就见自己的黑夹克后领上落了撮黄毛,拈起来一闻,竟有股淡淡的骚味,像是黄鼠狼的臊气。他嫌恶地扔在地上,却没留意脚边的落叶里,藏着几个被踩扁的黄皮子脚印。
当天夜里,赵总住的民宿就出了怪事。院里晾着的衣服,第二天全被剪成了布条,堆在门槛上,像条黄乎乎的长蛇;带去的勘测仪,屏幕上的数据全变成了乱码,还时不时跳出个爪印图案;最邪门的是,几个年轻人说夜里听见窗外有尖细的笑声,扒着窗户一看,月光下有排小黄点在蹦,像是一群黄鼠狼站着走路,手里还晃着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肯定是王大胆搞的鬼!”赵总一早就冲到村委会,拍着桌子要说法,“他不想让咱们开发,就装神弄鬼!”村主任支支吾吾,朝王大胆使眼色。王大胆蹲在墙角抽旱烟,烟锅子敲了敲鞋底:“赵总,这事儿真不是人干的。黑松岭的黄大仙,记仇。”
赵总哪肯信?他叫人找来几杆猎枪,说要“清一清林子”,还放话:“今晚谁能打着黄鼠狼,赏五千块!”这话传到屯里,老人们都急了,王老爷子拄着拐杖找到王大胆:“你得管管!当年黄大仙救过咱们全屯的人,可不能让这些外乡人糟践了!”
王大胆心里发沉。他知道黄皮子的厉害,真要是逼急了,不定闹出什么事来。傍晚时分,他悄悄往林子里放了些熟鸡蛋,还在猎枪的扳机上系了根细红绳——那是他媳妇绣嫁妆时剩下的,说是能绊住“凶气”。可他没料到,赵总带来的人里,有个姓李的年轻人,是个愣头青,嫌红绳碍事,首接扯了扔在地上。
夜半三更,李大胆(这是屯里人给他起的外号)带着猎枪钻进林子。他不信什么黄大仙,只想着五千块奖金,打着手电往树洞里照,嘴里还骂骂咧咧:“小畜生,出来让爷开开眼!”突然,手电光里窜出团黄影,他抬手就扣扳机,却听“咔哒”一声,枪没响——不知何时,撞针上缠了圈细细的黄毛,把机件卡死了。
“妈的!”李大胆正骂着,脚下突然一滑,摔了个嘴啃泥。爬起来一看,地上铺着层滑溜溜的苔藓,像是谁特意铺的。更吓人的是,周围的树上突然亮起无数双绿眼睛,密密麻麻的,全盯着他,还伴随着“吱吱”的叫声,尖得像针扎耳朵。李大胆吓得魂都飞了,扔了猎枪就往回跑,跑着跑着,感觉后脖颈子凉飕飕的,伸手一摸,摸到个毛茸茸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只小黄皮子,正蹲在他的肩膀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瞅他,嘴角还沾着点鸡蛋黄。
李大胆“嗷”一嗓子瘫在地上,那小黄皮子“嗖”地窜进林子,留下串银铃似的笑声。等他被同伴拖回去时,裤腿上全是泥,嘴里首念叨:“黄大仙……真有黄大仙……”
赵总本来还想硬撑,可第二天一早,见李大胆吓傻了似的,又听说带来的推土机一夜之间被掀翻在沟里,履带缠满了红绸子——那些红绸,正是从老槐树上解下来的,此刻像一条条血带子,缠得死死的。他这才有点发怵,找村主任打听起当年的事,听老人说王老爷子父子被黄皮子所救,又说旱灾时黄大仙引清泉,赵总的脸渐渐白了。
“这地方邪性,咱不开发了。”当天下午,赵总就带着人卷铺盖走了。临走前,他让助理往老槐树下摆了些点心水果,还对着树洞鞠了三个躬,嘴里嘟囔着:“大仙莫怪,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王大胆远远瞅着,见树洞里探出个小脑袋,叼起块点心,三两口就吞了下去,尾巴还得意地晃了晃。
这事过去没俩月,黑松岭下了场百年不遇的大雪。雪下了三天三夜,屯里的电线被压断了,山路也堵了,眼看就要断粮。王大胆正着急,夜里听见院外有动静,开门一看,雪地里卧着几只黄皮子,嘴里都叼着东西——有干蘑菇,有野栗子,还有只老黄皮子,叼着张撕下来的报纸,上面印着救援队的电话。
“这是……黄大仙给咱报信呢?”王大胆又惊又喜,赶紧按报纸上的电话打过去。第二天,救援队果然来了,带着吃的和工具,还帮着修好了电线。临走时,队长瞅着雪地里的黄皮子脚印,纳闷道:“这山里的黄鼠狼,怎么还懂给人送东西?”
王大胆没解释,只是往老槐树下多撒了些小米,还系了条最红的绸子。那天傍晚,他蹲在树下抽烟,看见夕阳里有个穿黄棉袄的老太太,正拄着拐杖往林子深处走,身后跟着一串小黄影,像一群蹦蹦跳跳的金元宝。他刚想打招呼,那老太太回头冲他笑了笑,嘴角咧开个尖细的弧度,转眼就消失在树影里,只留下片飘落的槐树叶,落在他的烟锅上,烫出个小小的洞。
开春后,王大胆在老槐树下立了块新碑,上面刻着“护山仙”三个大字。屯里人没事就来这儿坐坐,有人带些玉米碴子,有人揣着自家腌的鸡蛋,谁也不说话,就静静坐着,听风吹红绸的声音,听林子里偶尔传来的“吱吱”叫——那是黄大仙在应着,像是说:“在呢,都在呢。”
后来,有外乡人来问起黑松岭的黄皮子,王大胆总说:“它们不是仙,也不是畜生,就是守着这片山的老邻居。你敬着它,它就护着你;你要是欺负到头上,它也不饶人。”说这话时,他总望着老槐树,见树影里有团黄乎乎的东西在窜,像是在点头,又像是在蹦跳,阳光穿过叶缝落在上面,闪着金闪闪的光,像撒了把碎金子,落在靠山屯的土地上,落在一辈辈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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