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夜凉得早,顾昭璃又在噩梦中蜷缩成一团,指尖死死攥着萧砚辞的衣袖。
他轻轻替她擦去额角冷汗,看见她睫毛剧烈颤动,唇角溢出破碎的呢喃:"长乐...别跑...小心摔倒..."
铜镜里映出他憔悴的脸,两鬓白发己如秋霜,哪里还有当年战场上的少年意气。
案头的《贞观政要》翻开在"君舟民水"页,却被他用朱砂笔圈了句"至亲至重,唯情而己"。
丑时三刻,顾昭璃终于陷入浅眠。
萧砚辞轻轻抽出被她攥皱的衣袖,龙袍下摆扫过金砖上的碎发——那是他今早梳头时掉落的,比昨日又多了些。
御书房的烛火明灭不定,狼毫在宣纸上落下第一笔时,他的手竟在发抖。
"朕以凉德,承天景命..."墨迹在"退位"二字上洇开小片阴影。
"父皇?"长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惊得他迅速合上卷轴。
少年天子的朝服还带着夜露的湿气,眼底是掩不住的担忧:"儿臣听见御书房动静..."
萧砚辞起身时,"坐。"他指了指案前的绣墩,看见长安袖中露出的密报角——是关于顾家军漠北一战大捷的。
萧砚辞推开暗格,取出早己写好的退位诏书,长安吓得旋即跪下,“父皇,朝堂不能没有父皇...”
"知道朕为何此时传你?"他的声音比夜色更沉,指尖着案头的传国玉玺,"因为朕要和你母后离开了。"
长安的瞳孔骤缩,却在看见父亲鬓角的白发时,忽然读懂了他眼底的疲倦。
那不是治理江山的累,是心被掏空后的空茫。
"父皇和母后要去哪儿?"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
"父皇想陪你母后去避暑山庄住,她现在连喝药都要朕哄着,若朕忙于国事顾不上你母后..."
"可是江山..."
"江山?"萧砚辞轻笑,指腹抚过玉玺上的蟠龙纹,他将诏书推到长安面前,看见儿子眼中的震惊与了然,"朕知道你能担得起这江山。"
长安的叩首声撞在青砖上,诏书的边角扫过他发间的银镯——那是长乐送的。
"儿臣定不负所托...只是父皇母后..."
"若有棘手事,可来避暑山庄。"萧砚辞替他理了理歪斜的帝冠,"但别太频繁。你母后...需要安静。"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顾昭璃在迷糊中听见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她睁开眼,看见萧砚辞正在收拾行囊,龙袍换成了寻常的青衫,案头的玉玺不翼而飞。
"砚辞?"她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你要去哪儿?"
他转身时,手中攥着她最爱的沉香荷包,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带你去避暑山庄看枫叶...还记得你说过..."
"别骗我。"顾昭璃瞥见他袖中露出的诏书角,挣扎着坐起来,"退位诏书?是给长安的?"
萧砚辞沉默片刻,忽然跪在榻前,像二十岁那年求娶她时那样。"璃儿..."他的声音哽咽,"这天下可以没有我,但我不能没有璃儿..."
顾昭璃望着他头顶的白发,忽然想起他们初遇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好,都依你。”
与顾昭璃一同到避暑山庄时,枫叶正红时。
"砚辞,"她招手叫他,手中捧着新烤的番薯,"快来尝尝,像不像小时候我们躲在将军府的假山后面偷烤的味道?"
他笑着走近,龙杖随意倚在枫树上,远处传来鹿鸣,混着她的轻笑,织成一片安宁的网。
"好吃吗?"她的眼睛亮得像星子。
"好吃,和当年的味道,分毫不差。"他轻声说,握住她的手,感受着掌心的温度,"比御膳房的膳食,都好吃。"
秋风卷起满地红叶,却卷不走廊下相依的身影,这一次,他终于可以放下帝王的担子,只做她的夫君,陪她看尽枫叶红遍。
避暑山庄的枫叶红得滴血时,苏明薇怀孕的消息传来,顾昭璃正倚在廊下给未出世的皇孙绣虎头鞋,金线在阳光下泛着暖光。
萧砚辞握着苏明薇的求助信,龙杖重重敲在青石板上,惊飞了檐下啄食的麻雀,信中写长安青睐一江南女子,欲纳入后宫,问母后是否应当胸怀宽厚迎接新人入宫。
"小德子,让皇帝山庄见朕与太后。"他的声音冷得像冰,顾昭璃抬头,看见信纸上晕开的儿媳的泪痕,指尖捏着的绣针"噗"地扎进掌心。
酉时三刻,长安的快马溅着露水冲进山庄。
他跪在枫树下,望着父皇腰间褪色的蟠龙玉佩,忽然想起娶明薇那日,自己也系着同样的玉佩起誓。
萧砚辞站在台阶上,龙杖映着残阳,像极了金銮殿上审犯人的镇纸。
"听说皇帝要纳江南女子?"萧砚辞的话像片薄冰,踩上去便要裂开,"皇后还怀着你的骨血。"
长安的喉结滚动,看见母亲在廊下转身,绣绷上的虎头缺了只眼,他忽然想起明薇昨夜的泪,想起她替自己补朝服时,指尖被针扎破的模样。
"儿臣...只是觉得她像..."
"像长乐?"顾昭璃的声音忽然响起,"所以你要把对妹妹的愧疚,强加在别的女子身上?"
长安猛地抬头,撞上母亲眼底的失望,那目光比父皇的怒火更让他心悸。
萧砚辞的龙杖敲在他肩头,不是惩罚,而是叹息,"当年在东宫,娶太子妃时,你说过什么?"
"要...要像父皇母后一样..."长安的声音低得像蚊呐,想起洞房花烛夜,自己对明薇说的"生死不负"。
"朕和你母后夫妻数十年,从未因外物动心。"萧砚辞弯腰替他拂去膝头枫叶,指尖触到他袖中藏着的香囊——那是明薇绣的,"你母后怀你和长乐时,朕在御驾亲征,每日写书信给你母妃报平安。你可知为何?"
长安摇头,看见父亲眼中翻涌的情潮,像极了避暑山庄的枫叶,烧得人眼眶发烫。"因为真心难得,"顾昭璃走到他身边,将绣绷塞进他掌心。
“父皇母后,可儿臣己与那女子有了夫妻之实。”长安的话音刚落,顾昭璃手中的绣绷"啪"地掉在地上,新绣的虎头鞋歪在金砖上。
"你说什么?"萧砚辞的龙杖重重敲在炭盆边缘,少年天子的额角抵着冰凉的金砖,像极了少年时偷喝御酒被抓时的模样,只是此刻眉峰间凝着的,是成年人的愁绪。
"儿臣...酒后失德。"枫叶的影子在长安脸上晃出裂痕,"她本是...江南知府之女,如今...如今..."
"住口!"萧砚辞的怒吼,顾昭璃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在抖,龙杖的金鳞刮过炭盆,带出半卷江南女子的画像——蛾眉微蹙,竟有三分像长乐。
"父皇何时教过你毁掉女子名节?"萧砚辞的话如冰锥刺骨,"你可知,她这辈子都毁了!真心若能儿戏,你与禽兽何异?"
顾昭璃弯腰捡起绣绷,指尖抚过虎头鞋,"明薇呢?"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怎么说?"
"皇后...皇后说..."长安的喉结滚动,触到腰间苏明薇送的玉佩,"...她说,此生不愿再信儿臣..."
"够了!"顾昭璃猛地起身,"传本宫口谕。"她的声音带着母仪天下的威严,却在触及长安眼底的悔恨时,软下来,"迎那女子入宫,封清嫔。皇后孕中体弱,不便操持册封礼,一应礼仪...从简。
"谢父皇母后隆恩。"长安猛地抬头,却在看见她鬓角的银线时,忽然落泪。
夜很深了,顾昭璃铺开宣纸,笔尖在"明薇亲启"西字上洇开小团墨渍。窗外的月光斜斜切进来,照亮她腕间的玉镯——那是苏明薇送的寿礼,刻着"永以为好"。
"母后本不想你隐忍..."她咬着唇写下,"但如今骑虎难下,唯有暂且容她..."笔尖在"委屈"二字上顿了顿,忽然想起苏明薇第一次进宫时,眼里亮得像星星,"是母后对不起你,未能护好你的真心。"
萧砚辞站在门口,望着她颤抖的指尖,他轻轻走进来,将装着虎头鞋的锦盒放在案头,盒盖上刻着"长命百岁",是他亲自选的纹样。
"她会懂的。"他伸手替她揉了揉发酸的肩膀。
顾昭璃望着锦盒里的小衣服,忽然想起长乐和长安还在襁褓里的模样,眼泪终于砸在宣纸上。"砚辞,"她轻声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我不该把明薇这孩子带来宫里困住的。"
他将她轻轻搂进怀里,闻着她发间的沉水香,"错的不是我们。"他望着窗外的残月,"是这帝王家,从来容不得真心,长安终究是帝王,这江山,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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