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鬼子军队撤退后，我们才小心翼翼地从战壕里钻出来，猫着腰，像做贼一样，仿佛我们才是来到别人家园的侵略者。我们穿过被炮弹清洗过的断壁残垣，来到王连长旁边。
王连长站在那里，一脸凝重，他依旧举着望远镜紧紧盯着前方，似乎还在观察着鬼子的动向。我们围拢过去，焦急地询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连长干的第一件事是询问伤亡情况。因为鬼子只是远远地打了两轮炮，并没有实际发动进攻，故而除了牛头马面这样的五个人实在不走运挂了彩之外，再没有什么人受伤。
这是我们与鬼子的初次交手，虽然被鬼子踩中的地雷也没有给鬼子造成太大的实质性伤害，但面对这个几乎零伤亡的战斗结果，王连长还是感到比较满意。然而，他的眉头很快又皱了起来，因为他敏锐地察觉到，虽然部队在这次战斗中没有遇到太大的伤亡，但是战斗意志却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尤其是当他看到李广时，神情明显更加凝重了。他发现这个百步穿杨的神枪手，从南京的死人堆里冲出来的老兵，此刻居然因为一个擦着头发飞过的子弹变得魂不守舍。
后来的几年，等我经历了许多次生死时刻我才明白，其实死亡就像悬崖。当你远远望着它时，会因为看不清而忽略它的可怕，但当你走到足够近的距离，当你探着身子向下看，看到深渊在向你招手时，你就会真正了解那是什么，就会感到恐惧。而在那惊心动魄的瞬间之后，死亡所带来的恐惧并不会就此消散，它会像恼人的苍蝇一样，无时无刻不在你身边盘旋，发出嗡嗡的声响，让你无法摆脱。
王连长看着垂头丧气的一百多号兄弟，强压着胸部的疼痛调高了嗓门，朝众人喊道：“刚才鬼子们踩中地雷后抱头鼠窜的样子大家都看到了吧？不光我们看到了，团部也看到了，看的是清清楚楚，刚才团长特意给我们发了嘉奖点，说咱们未雨绸缪，御敌有方呢！”
“诶，愣着干什么，给自己鼓掌啊。”看大家没有反应，王连长继续煽动着气氛。
全连的大老粗们瞬时触电般的把手拍得啪啪响，手心一个个拍得通红。
王连长趁大家庆祝的间隙转身面对着战壕用力咳嗽了两下，在自己手心里留下了一些红色的黏糊糊的东西。注意到我在看他，他赶紧攥紧拳头，把手背了过去。
“不过，不过，大家先静一下。”王连长转回身重新招呼着兄弟们，“咱们也不要骄傲，有道是‘骄兵必败’，咱们只有不断打胜仗，才对得起给咱们发的军饷，才对得起给咱们送饭吃的乡亲们呐！”
“同志们，长沙就在咱们身后，长沙的百姓在看着我们呢，咱们得让长沙的百姓看看，得让日本人知道，中国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你们说是不是？”
整个阵地顿时被“是”和“好”的欢呼给淹没了。
王连长知道，全连的信心到这里只算恢复了一半，要想连那一半一起恢复，就得给全连再加点佐料。
于是王连长接着问道：“兄弟们，鬼子们的迫击炮厉害吗？”
“厉害。”各种口音窸窸窣窣地叫嚷着。
“你们怕了吗？”王连长继续问。
“不怕！”这次大家倒是异口同声，显得格外坚定。
“不怕？吹牛！你们刚才一个个趴在避弹坑里，个个像缩头乌龟，以为我看不到吗？”
大家不再言语，因为王连长说的确实是事情，炮弹这种很少接触的武器确实让兄弟们吓破了胆。
“不过大家不要怕，他们有迫击炮，能把咱们的房子炸塌，咱们虽然没有迫击炮，但照样能把他们的军营给炸了，大家信不信？”
王连长的话在空气中悬停了一会儿，并没有立即得到回应。大家面面相觑，心中都在默默思忖着。毕竟，我们手里火力最强的武器就是手雷，最远也只能扔个七八十米，还不能保证每颗手雷都能成功爆炸。这样的装备，让我们去相信可以炸掉鬼子的军营，实在是有些困难。
王连长似乎看穿了大家的心思，他笑了笑，继续说道：“不信是吧？没关系，今晚，最多明晚，我让大家看一出好戏，我一定让你们看到鬼子的军营飞上天！”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自信和决心，仿佛己经有了一个完美的计划。众人的目光渐渐集中在他身上，带着崇拜和期待，等待着他进一步做出解释。
但是王连长没有，他只是挥了挥手，说道：“好了，大家先去休息，准备看好戏吧。”说罢便解散了队伍。
众人散去后，王连长找到了小五。“五爷，在忙吗？”
小五战栗着立定站好，问王连长有什么指示。在小五的印象里，王连长从来没有称呼他为“五爷”，一旦这么叫，那一定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王连长赶紧让小五放松，随后搂着小五来到避弹坑，轻声说道：“五爷，你别紧张，我就是跟你商量一下。你觉得趁夜色摸到鬼子军营附近，炸了他们的弹药库或什么东西，难度高不高。你五爷名闻江浙，研究这种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小五听完首摇头：“不行不行，鬼子现在的弹药库一定是防守严密，咱们想摸进去难比登天。”
王连长谄媚十足地抽出一支三炮台，放在小五的两只手指中间，同时将另一支放在了小五的耳朵上。“我知道，我知道这个事不好整，所以才来找你五爷商量。五爷，你给寻思寻思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办法也不是没有，连长。”得找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风和黑夜都可以作为掩护，你给我准备几个手雷和燃烧瓶，我摸到鬼子军营里，找到他们的弹药库，把这几个家伙什扔进去，还怕他们的弹药库不炸不成。”
“行，东西我给你准备好，我再给你找个帮手，你们一起去。”
“不用，这种东西讲究个‘事以密成’，找个人和我一起去我还得分心留意他。”
“让李广和你去吧，他可以在外围给你警戒。”
“行，他不算拖累，我这就去准备。”
“等一下小五，”王连长拉住转过身就要走的小五，“到了鬼子军营，你随便找个易燃的东西给他烧了，让兄弟们和鬼子知道咱们的厉害就行，管他是不是弹药库。”
“知道了知道了，瞧好吧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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