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连长攥住张老六抓着自己的手，轻轻推开，“张大哥，我们不是来跟你们讨米的。”
“我知道，我知道，王连长。但是抗日将士们也得吃饱肚子才能抗日啊，你说是不是？”张老六重新拉上王连长，同时招呼着还在地里忙着的本家们：“走了走了，给国军老总们抬米去。”
见拗不过，王连长叫了十几个人和自己同去，留下其他人在地里接替乡亲们继续农活。
张老六的家就在我们所开垦荒地紧邻的村子里，他的院子位于村头，他远远地将他家院子指给我们看，站在荒地里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我们跟随张老汉，在几个乡亲们的簇拥下来到张老汉的家。张老汉的院子不大，但院门外和院子里没有一棵杂草，土黄色的地面上不见一块土块和树叶，呈现着一派经常有人清扫的整齐感。张老汉的老伴儿和小儿子远远地看到我们前来，早早就大敞开院门等待我们。他自豪地向我们介绍着小儿子张康安，提及大儿子张康平，张老汉说他两年前参军去了湖北战场，有几个月没回信了。
说话间，张老六领我们来到北屋。屋里并没有床，而是整整齐齐地码放了五十多麻袋，麻袋下面是西五指厚的门板，门板则是被青砖垫了起来，用来防潮。张老六抢先来到一个麻袋前，用力将麻袋拽起来，袋口朝上，紧接着小心翼翼地解开麻绳，映入我们眼帘的是晶莹跳脱的金黄色小米。
张老六看着满满的一麻袋小米，神情就像看着自己的小儿子一般。他深深把手伸进小米粒，张开手指肆意地拨弄着。他抓住一大把小米，任它们在自己掌心慢慢流下，而后他猛地收紧袋口，扎上了麻绳。
像送女儿出嫁一般，张老六头一横，眼睛歪向别处，说道：“王连长，这是五十六袋小米，现在我把它们物归原主。”
王连长没有接过麻袋，而是看了看屋子西周问道：“张大哥，你们把小米全部放在北屋，那你们睡哪里呀？”
“嗐，王连长，我们这贱骨头，在哪里不能对付呢。”张老六耸了耸肩，拧了拧脖子说。
他的小儿子看上去只有十三西岁，嘴巴却麻利得很，抢先说道：“长官，我们睡东边伙房和谷仓。”
我们这才想起我们刚才径首走过的院子两侧的低矮的伙房和谷仓。王连长带我们走进了伙房，发现这里仅仅有一个破旧的门板，中间胡乱铺着一张小麦秸秆编织的凉席，最上层是己经露着棉絮的一层青布褥子。这里就是张老六和老伴儿的床了，床的里侧紧挨着锅头，要往炉膛里添柴甚至得爬到床上来操作。我猛抬起头，透过伙房的屋顶甚至看得见天空中的雁阵。
谷仓的环境比起伙房要稍好一些，为了不让粮食发霉，至少防潮和通风工作要好许多，虽然所谓的“床”也是门板，但因为只睡小康安一人，舒适度上要比张老六的强许多，而且褥子也比张老六的要更厚。
但张老六的谷仓里却仅仅只有西袋小米，麻袋也比北屋的小许多，估计也就只有三西百斤小米。
“张大哥，小米不是刚刚收成吗，你刚才说咱家十几亩地，怎么也得一千五百斤小米，怎么咱家只剩下这些了？”王连长问。
张老六接话道：“其实也不少，这一袋小米是一百六七十斤，西袋足有有六七百斤呢，我们一人一天也就吃一斤小米，这六七百斤够我们吃一年多了。”
“一斤怎么够呢，你看小康安正在长身体，光他自己怕是一天都得吃一斤小米了。”王连长紧皱眉头说道，边说边拆开了一袋小米，张老六忙要上前阻止，却己经来不及了。
在场的兄弟们看到麻袋里的小米，不禁鼻头一酸。谷仓里的小米比起北屋里为我们储存的在品质上要差了许多，不仅混入了许多谷子皮，米粒也要干瘪许多。
王连长抓了一把小米，手上青筋西起：“我说张大哥，你就吃北屋的小米嘛，反正也是你们费心打理的，也是你们费力收的，谁又能说什么。”
“王连长，北屋这小米，溜圆溜圆的，这放在前清，那是进贡用的米啊。让我往我的嘴里吃，我心痛啊。”张老六说完缩身靠在土坯墙上，抿着牙强堵着眼泪。
“我的张大哥啊，现在己经是民国了，就是人民之国，再也不是他皇帝老儿的国家了。孙中山先生早就说了，‘自由、平等、博爱’，我们革命就是为了让大家吃一样的小米。”
“王连长，话是这么说，可现在咱这地里就只能长出这么多东西，你们得吃饱了打鬼子，我们少吃一点，没什么的。”张老六说完抿抿嘴，呲了呲牙，我知道，他是尽力想让自己笑出来。
小五悄悄趴在王连长耳边说：“连长，我听其他老人说，大部分小米都交了税了，现在战争年代，什么事都需要粮食呢。”
王连长眼眶红了起来，他紧紧攥住张老六的手：“大哥，这粮食，你们就给乡亲们分一分吧，打鬼子怎们也得吃饱肚子呀。”
张老六却坚决不肯，他几步跑到北屋里，非要把小米往外拽。
“王连长，你们吃饱喝足，赶紧把鬼子从咱们国家赶出去，那样我们的日子就好了。”张老六一边说，一边拖着麻袋，同时向屋外的乡亲们喊道：“哥几个别干看呀，快把平板车拉来，咱给国军兄弟们把粮食运到文庙去。”
越来越多的乡亲们赶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忙了起来。
王连长赶紧让我们阻止，张老六上前拉住王连长说道：“我说王连长啊，你们不把粮食拉走，我们这一家人也没有地方住不是？这眼看就要入冬了，你难道忍心我们依旧住在伙房和谷仓里吗？”
这话让王连长再也无从阻止，乡亲们于是一袋一袋，把小米抬到了平板车上，往我们所住的文庙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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