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崖壁的晨雾像打翻的豆浆，稠得能掐出水珠。林小满攥着麻绳往下滑，裤脚被露水浸成深灰色，脚踝的擦伤泡得发白。背篓里的断肠草泛着腥甜，他盯着三丈外那株叶片带金线的独活，忽然想起昨夜老人胸口的紫黑掌印——那分明是《周氏医案》里提过的五毒掌。
“瘴毒配五毒掌......”他打了个寒颤，麻绳突然崩断一截。
身体急速下坠的瞬间，林小满本能地抓住岩缝里的老藤。腐叶混着碎石簌簌砸在脸上，右手的青铜药铃撞在石壁上，发出清越的嗡鸣。铃铛里藏的止血粉漏出来，被山风卷成一道金雾。
“小友接住！”
崖底传来苍老的喝声。乌木药箱擦着鼻尖飞过，箱盖弹开的刹那，三根金针钉入岩壁，缠着药线的针尾在雾中晃成金弧。林小满抓住药线荡向凸岩，瞥见昨夜救下的白发老人正单脚撑在歪脖松上，葛布衣裂口处露出结痂的伤口，腕间沉香手串撞得噼啪响。
“断肠草腥气入肺，要屏息。”老人甩来块浸过药汁的帕子，“西南五十步有解毒的七叶莲，捣汁外敷。”
林小满捏着帕子愣住。这味道他在周振山密室闻过——雄黄混着冰片，是解蛇毒的古方。老人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的血珠竟是墨绿色，掌心的老茧纹路像极了医书里画的"神农纹"。
“看够没有？”老人突然瞪过来，浑浊的眼珠精光暴涨，“昨夜用蛇莓压瘴毒的法子，谁教的？”
药篓里的断肠草突然簌簌作响。林小满转身要逃，却见三条竹叶青从草叶间昂首，腥红的信子几乎舔到手腕。老人屈指弹飞三枚山楂核，蛇头应声炸开血花，紫黑毒液溅在岩缝里滋滋冒烟。
“周振山就教你当缩头乌龟？”老人踩着岩缝逼近，药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连五毒掌的毒都辨不出，白瞎这对招子！”
林小满的后背抵上冷岩。老人枯瘦的手指突然扣住他腕脉，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寅时采药露水最重，卯时晒药阳气初升——周老头倒是按《千金方》的规矩教徒弟。”
山风卷起老人破烂的衣角，林小满瞳孔骤缩。那腰间晃着的鎏金针筒刻着云纹，与周振山密室那尊药王像手中的法器一模一样。针筒转动的刹那，他看见筒底暗刻的"叶"字，突然想起《周氏医案》末页的朱批：遇叶姓医者，速避。
“怕我？”叶清玄突然大笑，震落松针上的露水，“周振山是不是说我专吃小孩心肝？”
药篓突然被掀翻，断肠草撒了一地。叶清玄抓起株毒草塞进嘴里大嚼，墨绿汁液顺着白须往下淌：“五毒掌的毒入心脉了，借你的药篓用用。”说着竟将乌木药箱倒扣，数十种毒虫毒草混作一团，掌心腾起的青焰灼得毒物吱吱作响。
林小满被呛得倒退两步，后背撞上个人形黑影。周振山不知何时立在身后，千层底布鞋碾碎半截蜈蚣，紫砂壶在腰间晃得像催命符。
“叶老鬼。”周振山的声音像是从牙缝挤出，“二十年没见，还是这副鬼样子。”
叶清玄掌心的毒烟凝成莲花状，青焰映得他满脸绿光：“你的好徒弟昨夜救了我，这份人情......”
“他算哪门子徒弟！”周振山突然暴喝，戒尺抽在林小满小腿肚，“滚去把南坡的艾草全割了，少一根今晚别进屋！”
林小满一瘸一拐往南坡走时，听见身后传来瓷瓶碎裂声。回望见周振山捏着个青花小瓶，叶清玄正把黑乎乎的毒丸往嘴里扔，两人对峙的身影被晨雾吞没，像两尊锈迹斑斑的青铜鼎。
艾草叶割到第九捆时，林小满发现不对劲。叶缘泛黄的艾草本该驱蚊，此刻却有黑蚁排着队往根茎钻。他扒开泥土，看见艾草根缠着团腥臭的腐肉，蛆虫在烂肉里拱出个"毒"字。
“小子有点眼力。”叶清玄鬼魅般出现在田埂上，掌心托着个琉璃瓶，“周振山在南坡种阴艾养蛊虫，你这三年割的艾草，全喂了地下的尸蛊。”
林小满的镰刀当啷落地。他想起每次割完艾草，周振山都要亲自焚香祭拜，药柜最深处那个贴着符咒的青陶坛......
“不信？”叶清玄突然扯开他衣领，指尖划过锁骨下的青斑，“尸蛊入体三年，每逢雨夜骨缝发痒是吧？”
山风卷着药粉扑进眼睛，林小满的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淌。叶清玄的银针扎入天池穴时，他看见老人后背的掌印己蔓延成蛛网状，溃烂的皮肉间竟有金线游走。
“周振山给我种蛊......”
“放屁！”叶清玄一针扎得他跳起来，“尸蛊是压你体内热毒的。你小子天生纯阳脉，要不是这些阴蛊调和，早七窍流血而亡了！”
药粉簌簌洒在艾草田里，黑蚁成群暴毙。叶清玄的银针在林小满周身大穴游走，针尾颤出残影：“周老头独创的子午流注针法，你偷学了几成？”
林小满的喉结动了动。昨夜药堂门缝里那手神鬼莫测的针法，今晨叶清玄杀蛇的准头，还有锁骨下渐渐消退的灼痛......
夕阳沉入山脊时，叶清玄把乌木药箱拍在田埂上：“跟我学医，三年让你名震杏林。”
林小满攥着把阴艾正要开口，山道突然传来周振山的怒吼：“滚回来煎药！”
药铺廊下，周振山抓着把艾叶往药碾里撒，碾轮撞出火星子。林小满蹲着煽火时，瞥见师父左手虎口有圈牙印，结痂的形状像极了尸蛊啃噬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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