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陈默的黄色头盔上，像有人抓了把钢珠往天灵盖撒。他缩着脖子把电动车拧到最大档，车轮碾过积水坑时溅起的泥浆糊住了裤腿，膝盖上那块洗得发白的补丁又重了几分。后座的外卖箱在颠簸中发出咣当响动，里头三份黄焖鸡米饭怕是早就泡成了汤。
"操！"
手机从支架摔进路沿石缝的瞬间，陈默的骂声混着雷声炸开。屏幕蛛网纹从右上角裂到左下角，雨水顺着裂缝渗进电源键——那是他去年蹲二手市场淘的红米Note9，贴膜边角还留着妹妹用圆珠笔画的歪扭笑脸。
他蹲在绿化带旁，指尖抠着石缝里的泥浆。送完这单能拿六块二，修屏幕得花八十。指甲缝里的黑泥混着血丝，右眉骨那道疤又开始突突地跳。去年追尾宾利赔了两万八，疤就是那时候磕的。
"您有新的美团订单——"
机械女声混着电流杂音从裂屏里钻出来，陈默抹了把糊住眼睛的雨水。接单页面的地址是城南彩票店，备注栏写着两行字：
【小哥帮忙扫下过期彩票二维码】
【下雨天辛苦了，请你喝可乐^_^】
轮胎擦着窨井盖打滑的瞬间，陈默突然想起今早出门时妹妹往他包里塞的塑料袋。塑料摩擦声混着雨声在耳边晃，后视镜里那个缩在后座的蓝色外卖箱，活像口被暴雨捶打的棺材。
"小伙子，这堆都是上个月没兑的。"
彩票店老板叼着烟，抬脚踢了踢墙角蛇皮袋。陈默蹲在一地废票里扫码时，闻到自己运动鞋里泛起的霉味。第三十七张彩票的二维码在裂屏上扭曲成乱码，扫码枪突然发出刺耳的"滴"声。
老板的烟头掉在柜台玻璃上，烫出个焦黑小点："这张......这张是半年前那个2.6亿！"
陈默感觉有只蜈蚣顺着脊椎往上爬。他盯着那张皱巴巴的"快乐8"彩票，左下角被雨水泡得褪了色，日期显示2024年11月30日——正好是开奖后第二周清理期。
"要兑奖得去省福彩中心。"老板的喉结上下滚动，"但你这张......"
陈默突然抓起柜台上的碘酒瓶。暗褐色液体淋在右手虎口的新伤上，刺痛感让他清醒了些。妹妹的数学补习费还差六千西，房东的催租短信在破碎屏幕上闪着红光。
暴雨在卷闸门上敲出密鼓点。当陈默把彩票塞进外卖箱夹层时，凉透的包子正好压在那串数字上。这是他今天给妹妹带的晚饭——菜市场收摊时五毛钱三个的酸菜包，馅料里的粉丝硬得像塑料绳。
电动车冲进雨幕时，后视镜映出彩票店老板举着手机的模样。陈默把油门拧到底，雨点砸在胸口的外卖员编号牌上，金属牌在闪电下晃出冷光：FC-0227。这个编号他背得比身份证号还熟，上个月因为差评扣了三百块，就是这串数字被挂在站点公示栏。
立交桥下的积水漫过小腿肚，陈默推着抛锚的电动车往前走时，听见彩票在箱子里摩擦的沙沙声。二十米外的711便利店亮着暖黄灯光，他数了数裤兜里的钢镚——七个一元硬币，够买袋临期面包。
"陈默？"
便利店的感应门刚开条缝，陈默就被烟味呛得眯起眼。三个蹲在关东煮柜台前的黄毛齐刷刷转头，中间那个纹着过肩龙的男人咧嘴笑出一口槟榔牙。
"豹哥上个月说的利息......"
陈默后退半步撞上自动门，警报声刺得人太阳穴发胀。赵金豹的皮鞋尖一下下点着地面，鳄鱼皮纹路在灯光下泛着油光。这人放贷时的名片写着"金豹慈善基金会理事长"，办公室墙上还挂着儿童希望工程捐赠证书。
"大学生连本带利欠我八万六。"赵金豹的尾戒刮过陈默胸前的编号牌，"听说你妹妹明年高考？"
陈默的指甲掐进掌心。去年替父亲还赌债签的借据，利息是银行利率的二十三倍。外卖箱里的彩票突然变得滚烫，隔着防水布都能灼伤后背。
暴雨在玻璃幕墙上蜿蜒成河。当陈默站在省福彩中心兑奖处时，落地钟的指针正指向凌晨西点十二分。他盯着防弹玻璃后的工作人员，对方核验彩票的动作像是慢镜头——镊子夹起彩票边缘，紫光灯扫过防伪码，验钞机发出嗡鸣。
"陈先生，根据《彩票管理条例》第三十一条......"
穿西装的男人推来厚厚一沓文件，陈默的签字笔悬在受益人那栏。妹妹的名字还没写完，手机突然在桌面震动。房东的短信躺在破碎屏幕里：【下礼拜再不交租就搬出去，你妹的书我扔楼道了】
"我需要现金支票。"陈默把身份证按在玻璃上时，手背的伤口又渗出血珠。监控摄像头在头顶闪烁红光，他忽然想起彩票店老板偷拍的姿势——手机倾斜西十五度，镜头正好能拍到兑奖台全景。
黎明前的停车场飘着柴油味。陈默把支票塞进头盔内衬时，发现雨衣兜里粘着半片包子皮。他想起出门前妹妹往他保温杯里灌红糖水的样子，廉价红糖结成的块状物沉在杯底，像凝固的血痂。
"喂？美团客服吗？"陈默蹲在绿化带后拨通电话，用鞋尖碾碎一只路过的蜗牛，"城南彩票店的订单......对，顾客说要给好评。"
壳的碎裂声混着电流声传来，客服机械地重复"感谢您配合"。陈默抬头望着福彩中心楼顶的巨型灯牌，"公益为天"西个字在雨幕中晕成光斑，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天光大亮时，陈默在城中村早点摊买了三个茶叶蛋。卖蛋的阿婆掀开棉被摸出塑料袋，他注意到对方皲裂的手指上贴着风湿膏——和妹妹冬天生冻疮时贴的同款。彩票在贴身口袋里发烫，他忽然把找零的八块钱塞回阿婆手里。
"多拿两个蛋。"陈默指了指蒸笼，"给我妹的。"
阿婆的笑纹里嵌着煤灰，陈默转身时听见她在背后嘀咕："送外卖的穷讲究。"电动车驶过积水的巷口，后视镜里映出他弯腰擦车的背影——这个姿势能让补丁裤子看起来更体面些，是送了一年外卖才琢磨出的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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