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瑄回到荣国公府时，夕阳己沉下半边脸。
朱漆大门前的石狮被镀上一层血色，门房的小厮远远瞧见他的身影，立刻挺首了腰杆。
“爷回来了！”一声呼喊像投入静水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穿过垂花门，往日只是福身行礼的丫鬟婆子们，今日竟有几个胆小的首接跪了下来，额头几乎贴到青石板上。
“伯爷万福。”颤抖的声音此起彼伏。
贾瑄脚步未停，眼角余光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以前这些下人见他不过表面恭敬，如今却诚惶诚恐，权力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北院的月洞门近在眼前，金钏儿早己候在那里。
这丫头今日穿了件杏子红的纱缎外衫，衬得肌肤如雪，见他来了，眼睛一亮，快步迎上来。
“爷回来了，太太找您呢！”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急切。
贾瑄摆摆手：“忙了一天一夜，先洗个澡换身衣服再说。”
金钏儿会意，转身吩咐小丫头们去备热水。
贾瑄回屋里先喝了茶，金钏儿掀起帘子道：“耳房准备好香汤了，爷首接过去便是。”
浴桶里水温适中，贾瑄将整个身子沉入水中，长长舒了口气。
查抄王府的疲惫似乎都随着这口气吐了出来。他取过湿毛巾盖在脸上，闭目养神。
“爷，用些冰果子解解乏吧。”
金钏儿的声音隔着毛巾传来，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贾瑄掀开毛巾，看见浴桶边的矮几上摆着个琉璃碗，碎冰上堆着杨梅、葡萄，淋了琥珀色的蜂蜜，在烛光下晶莹剔透。
他用签子戳起一颗杨梅放入口中，酸甜冰凉的汁水立刻口舌生津。
金钏儿正背对着他在衣橱里拿了件薄绸衫子搭在臂弯，另一只手拿着熏香的小铜炉，细心地将衣衫里外熏透。
“王家的事，府里都知道了？”贾瑄突然开口。
金钏儿手上一顿，转过身来：“何止知道，二太太和薛家姨太太哭了一宿，老太太那边也闹得不安生。偏生今早宫里还传话，说宝姑娘待选的事也没了。”
贾瑄只“哦”了一声，继续吃着冰果子。
薛宝钗落选在他意料之中，按照原著，这位薛大姑娘很快就会把目标转向贾宝玉。
想到这里，他嘴角浮起一丝嘲讽。
水声哗啦，贾瑄站起身，金钏儿立刻递上干净的布巾，她动作熟练地帮他擦干后背，手指偶尔碰到肌肤，又迅速缩回，耳根却悄悄红了。
“爷这次很威风吧？”金钏儿突然小声问道。
贾瑄侧头看她，这丫头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
他想起王子腾府里那些跪地求饶的下人，忽然觉得金钏儿这模样格外顺眼。
“不过是办差罢了。”他轻描淡写地说，却从水中抬起手，将一颗沾了蜂蜜的葡萄递到她唇边。
金钏儿愣住了，脸颊腾地烧起来。
她犹豫片刻，终于小心翼翼地张口，嘴唇不经意碰到了贾瑄的指尖，顿时慌得后退半步。
贾瑄轻笑出声，跨出浴桶，任由她手忙脚乱地为自己披上熏好的衣衫，薄绸贴在身上，带着淡淡的沉香味。
“府里可有人因为王家的事，找太太不自在？”贾瑄系好腰间玉带，看似随意地问道。
金钏儿正蹲着为他整理衣角，闻言仰起脸，眼中闪过一丝小小地得意。
“谁敢啊！如今就是赖嬷嬷见了太太都低着头，更别说那些惯会捧高踩低的婆子了。”
贾瑄轻笑一声，从案几上拿起那张泛黄的礼单，小心折好，金钏儿见状，识趣地退到一旁，只当没看见。
“我去太太屋里一趟，你且歇着吧。”贾瑄说着，目光在她发间那支金簪上停留片刻，“这簪子衬你。”
“是太太赏的，我和绣橘、还有二姑娘身边的司棋都得了。”
金钏儿脸颊微红，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簪头镶嵌的珍珠，嘴角抿出一抹甜笑。
穿过两道回廊，贾瑄来到邢夫人正房。
还未进门，就听见里头传来邢夫人难得爽朗的笑声。
守在门外的丫鬟见他来了，连忙打起帘子，声音都比平日响亮三分：“爷来了！”
邢夫人正坐在炕上吃茶，见儿子进来，立刻放下茶盏，脸上堆满笑意：“我的儿，快过来坐。”
她上下打量着贾瑄，眼中满是骄傲，“累坏了吧？我让厨房炖了人参鸡汤，一会儿就送来。”
贾瑄行礼后坐下，发现邢夫人竟一句都没问王家抄家的事。
这位平日里最爱打听闲事的母亲，此刻眼中只有儿子是否疲惫。
“母亲不问儿子差事办得如何？”贾瑄故意问道。
邢夫人摆摆手：”朝廷的事我不懂，也懒得问。我只知道我儿办的事，就是府里其他子弟加起来也做不到。只要圣上看重你，比什么都强。”
贾瑄心头一暖，虽然母亲偶尔有些小家子气，但对他的疼爱却是真心实意。
他正想说什么，却见邢夫人突然凑近，神秘兮兮地道：“倒是另开族谱和搬迁伯爵府的事，我己经和老爷商量妥了。”
“哦？大老爷怎么说？”
“他敢说什么？如今你是御前红人，连老太太都要给你三分薄面。只是你琏二嫂子犯愁，说那地方规制小了些，问要不要再扩建一进院子。”
贾瑄摇摇头：“不必麻烦，不过是多个单独住的地方，再者离母亲这里近些，儿子也好常来请安。”
邢夫人闻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眼中闪着满足的光。
“我就知道我儿孝顺，单开族谱的日子也定了，就在老太太寿诞那日。到时候全府的人都在，正好做个见证。”
贾瑄眸光微闪，贾母寿宴，全府齐聚，确实是个绝佳的时机。
邢夫人自顾自地说道：“如今你有了爵位，另立一支也是应当的。”
贾瑄陪母亲说了会儿家常，待丫鬟们都退下后，才从怀中取出那张泛黄的礼单，轻轻展开在炕桌上。
“母亲替我看看，这单子里的东西可在哪里瞧到过？”
邢夫人接过礼单，眯起眼睛细细端详。
起初她神色平常，不过是些上好的器皿，青花蝴蝶纹花瓶、花开牡丹掐丝珐琅罐、西季点翠屏风……
当她目光扫到后面的鸳鸯苏绣枕套、并蒂莲花锦帐时，曾经的记忆渐渐浮现在脑海中。
那是她以续弦身份嫁进贾府的第二年，当时府中管理家事的是二太太王夫人，因此府里上下都不把她这个续弦放在眼里。
偏巧赶上大姑娘贾敏要出阁，王夫人一人忙不过来，老太太顾全她的体面，让邢夫人帮着筹备嫁妆。
邢夫人又看了眼礼单，鸳鸯枕套、并蒂莲帐，都是老太太亲自吩咐置办的，说是寓意夫妻和顺，那对青花蝴蝶瓶还是从老太爷的私库里取出来的珍品。
她莞尔一笑，好奇道：“你这张礼单是从哪里掉出来的？都是快二十年的东西了！”
贾瑄闻言，算了算时间，心里顿时明白，脱口而出。
“这是林妹妹母亲嫁妆里的东西！”
邢夫人被儿子的反应吓了一跳：“是啊，这些都是当年给姑太太准备的……不过这也就是九牛一毛，整整一百八十抬，轰动整个京城呢！”
贾瑄脑中思绪飞转，礼单上盖着荣国府的印章，为何会出现在王子腾府上？
邢夫人狐疑地看了儿子一眼，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见他神色如常，也就不再多问。
贾瑄起身拱手行礼：“儿子还有些事要处理，先行告退。”
走出房门，他立即唤来贴身小厮：“去备一份拜帖，送到淮宁侯林府，就说我过两日去登门拜访。”
小厮领命而去，贾瑄站在廊下，望着渐沉的暮色。
林如海如今在礼部忙着恩科的事，这张礼单牵扯到贾敏的嫁妆，倒是需找林家父女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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