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一个寻常下午。
余朝也被余方许婉清从遥远的郑淑华家接过来。
彼时深秋，正是巷里桂花盛开的季节。
车停在一幢小洋房前，许婉清说这是他的家。
家该是熟悉的，但这里一切对小余朝也来说非常陌生，他不安又好奇地打量玻璃窗外的景象，可惜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余朝也只能看到模糊一片的绿植和咖色石砖。
许婉清把车窗摇下半边，浓郁的花香混着雨水味扑他一脸，奶奶家的镇上不种这种花，余朝也觉得新鲜又好闻。
许婉清朝外面的人喊：“一一，放学啦？”
余朝也顺着许婉清的视线看过去，是个看起来跟他年龄相仿的女孩，校服红领巾，卷曲的双马尾。撑着一把小黄鸭透明雨伞，面庞精致，像画本里的洋娃娃。
“许姨好！”女孩热情招手回应。
“写完作业来阿姨家玩啊。”
许婉清转头跟余朝也说：“这是一一，我们的邻居。以后你俩就有伴啦。”
他不懂许婉清说的有伴是什么意思。
只在想一一是个怪名字。
余朝也一言不发，看着女孩蹦蹦跳跳地进了前面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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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朝也初来乍到，对周边环境还不习惯，外面的高楼大厦让他心生怯意，他免不了怀念小镇上安稳平和的日子。
那时候，除了家，余朝也最常去的地方是巷口的美宜佳，那里有只和郑淑华家神似的三花猫。
一天，余朝也在美宜佳店门口看猫，江林以恰好在店里。他看着她进了门，但没出声打招呼，一来他本就是个寡言的人，二来他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贸然开口反而唐突。
江林以出来时却主动蹲下跟他说话：“你是余朝也吗？”
余朝也微微一怔，她怎么知道自己名字？
江林以看出他的疑惑：“许姨跟我说过，你叫余朝也。”
一时间不知道回什么，余朝也只能点点头，继续揉猫。
江林以不觉无话可说，她递出一支雪糕：“吃吗？”
余朝也摇头：“不吃。”
拒绝干脆。
但江林以不容拒绝：“可是我己经买了两根。”
余朝也这才抬头看她。
女孩子精致灵动，一头卷毛，蓬松的发梢被风扇吹得一晃一晃，大眼睛毫不避讳地打量他。
余朝也被看得很不自在。
江林以执意要把雪糕给他：“你吃原味还是椰子的？”
不等余朝也回答，她便递出原味的：“我要吃椰子的，冰柜里只有一根了。”
江林以的自信大方衬得他有点小家子气，余朝也接过雪糕，希望她赶紧离开。
江林以确实要走，她该去画室了。
走前，她认真说：“我叫江林以，下次见面，你记得叫我名字。”
以余朝也当时的知识储备，他一时间没搞清她姓江还是姓林？
首到吃完最后一口雪糕，还是没回想起江林以的原话。
余朝也放弃，下次再问清楚好了。
嘴里还有醇厚牛奶混着清甜花香，味道跟他以往吃过的雪糕都不一样。
余朝也的心情不自觉好起来。
她到底姓江还是姓林，名字里有“一”字吗，许婉清为什么叫她“一一”？
晚上余朝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这些问题。
他搬到这一个星期，愣是没有一天能倒头就睡。
以往睡不着时，他会想郑淑华家，想许婉清和余方，今晚想的却是江林以。
她到底姓江还是姓林？
她那一撮卷毛，是天生卷吗？
不得而知。
第二天同一时间，余朝也出现在美宜佳等江林以。
江林以看到他：“吃雪糕吗？”
余朝也摆头，没忘记他来这的目的。
江林以没听到似的，拿出两根雪糕，付完钱后分给余朝也一个，今天是椰子味的，江林以自信满满地说只要吃过一次就一定会爱上这个味道。
余朝也说太夸张了吧。
江林以：“吃过你就知道了。”
而后和余朝也蹲在塑料猫笼边，跟他说这只猫叫小花，是只小母猫，今年两岁了……
江林以说了一大堆，小花的底细被她扒完，小猫似是不满的避开江林以，往余朝也手心蹭。
江林以皱眉说：“怎么忘恩负义呢，忘了平时谁给你带小零食的？”
小花无动于衷，朝余朝也喵喵叫。
江林以嘀咕了几句，没多待，又到她去画室的时间了。
所以首到把小花的生平听完，江林以离开，雪糕吃完，余朝也还是不知道她到底叫什么。
不过很快，余朝也不再执着那些问题，因为两家父母认识，他们又在同一所小学，两人所在的班级就只隔一堵墙，就连上学都是两家司机轮番接送，他和江林以相处的机会越来越多。
七八岁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纪，加上江林以是个自来熟，余朝也问一句，她能说十句。
说她姓江，叫林以，不过巷子里的人都叫她的小名。
她的小名就是一一。
还说她的头发是发廊卷的，余朝也喜欢的话，下次可以跟她一起去卷。
吃了一个月雪糕，他们的友情就此建立，转眼到深秋时节。
江家计划周末去隔壁市踏秋，顺便把在家没人照看的余朝也带上。
江林以坚持要在酒店房间的阳台搭帐篷，她说这样有露营的感觉，还把余朝也拉进来。
尽管余朝也觉得傻极了，但留在客厅和江林以父母一起看电视会尴尬，他还是选择在阳台搭帐篷。
江林以说帐篷是她妈妈从国外带回来给她的，一次没用过。
她妈妈林丹是知名插画家，经常飞全球各地办展参展。
晚上，两小只在帐篷看书画画。
余朝也第一次看江林以极其认真安静地做一件事，像从周围抽离出去，只专注她手中的笔和纸。
一会儿功夫，江林以完成了她的作品，海边的日落——他们下午见过的景象。
蜡笔绘就的图画，明艳的色彩碰撞在一起，迸发出鲜活生机。
也是这时候，余朝也意识到江林以学的画画，和学校里免费兴趣班的绘画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凝神细看，几株椰树掩映的沙滩上，有一个瘦小的背影显得格外孤单倔强，想必就是他自己了。
江林以趴在毯子上，以为余朝也对她的画不满意，边蹬脚边问：“你在想什么？”
“奶奶家的猫。”
江林以把画纸拿回去，信手拈来，在黑色背影旁添一只坐立的猫。
“好了，这幅送你。”江林以慷慨说，“以后我成了大画家，指不定能卖多少钱呢。”
说完，她照着家里藏画上的题字，在右下角写上“江林以赠”，写完“余朝”后她停下笔：“是椰子那个ye吗？”
她平时最爱椰子味的雪糕，自然对“椰”字最熟悉。
“……’椰‘又不是多音字。”
“那是耶？”江林以比了个剪刀手。
“……这也不是多音字。”
余朝也索性拿过笔，把自己的名字填充完整。
江林以恍然：“我记住了。”
余朝也收下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江林以很快睡着。一撮卷毛落在她眉间，随着有节奏的呼吸声起伏。
幽暗的帐篷里透进阳台一点灯，将江林以的皮肤照得白皙通透，宛如精美的瓷娃娃。
忽地，江林以握上余朝也的左手，嘴里嘟囔出梦话：“我们一起去……”
余朝也被吓一跳，以至于没听清她说去哪，在手被握上那一刻，他感觉很奇怪，想抽回手，又担心惊扰江林以。
好久，久到林丹和江远山出来抱他们回房间床上，手中掌心的力量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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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时间里，余朝也和江林以越发相熟，他们在一起上下学，江林以会在路上跟他说许多街坊的新鲜事，哪户养的猫生猫崽了、哪家的灌汤包肠粉好吃、哪个老板脾气好……
余朝也对这座城市的最初印象全来自江林以的一言一语——是鲜亮活泼的。
另一方面，许婉清和余方的教育方式和他奶奶郑淑华的教育方式截然不同，一个儿科医生一个外企高管，百忙中也不忘督促余朝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许婉清在征求余朝也上兴趣班意见时，顺嘴提上一句“这个离一一的画室近”，余朝也没多想，当即选下钢琴班。
于是他们周末上兴趣班的路都能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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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朝也升初一的夏天，两边家长给他们报了同一个游泳班。
上课第一天，江林以训练完一轮爬上岸，接过余朝也递来的毛巾擦脸。
注意到旁边不远处，三个跟他们差不多大的男生围着个小女孩，要抢小女孩手上崭新的游泳圈。
江林以趁余朝也去拿水的功夫，凶赴赴地去英雄救美。
“什么都想要，你们是强盗吗？”
江林以人小胆大，仰头叉腰地质问他们。
“被我们捡到就是我们的了。”为首的男孩居高临下，“你是低阶班新来的吧？”
“我管你高阶低阶，快把东西还回来。”
男孩子指了指旁边的水池：“我们比试比试，看谁先游完一个来回。你赢了，我就还给她。”
江林以被气得都忘记今天是她第一次上游泳课，张口就要接战。
余朝也忽然就站到江林以跟前：“跟新手比有什么意思。”
几个男生对比他们矮半个头的余朝也同样不屑：“你来也行。”
江林以这会儿倒想起来他们是低阶班的了，她拉拉余朝也的衣角，在他耳边小声说：“你不也是新手吗？”
被抢泳圈的女孩也不太相信她们，她站在他们身后，声音比江林以还小：“要不算了。”
对面三个男生发出几声嘲笑，没等江林以骂出口，余朝也上前半步：“你们谁来？”
“我！”瘦子男生自告奋勇。
“先说好，输了把泳圈还来，再跟她们道歉。”余朝也淡定说，把手上的水瓶拧开盖给江林以。
瘦子轻视地笑，似乎觉得自己不可能输，爽快应承下来。
比赛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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