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林以在心底叹口气,她倒是想象过重逢时难免僵硬尴尬,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仍是猝不及防。
或者说,她原以为,他们之间早该是后会无期了。
床边,余朝也正在文件夹上写字。
他袖口随意卷起到手腕上面一截的位置,露出结实的手骨。平整的衣领口里面是深色衬衣,屋内的光照不暖他凉薄的黑眸。
他神色专注严肃。
严肃到江林以以为自己被诊出什么疑难重症。
江林以抿下唇,主动开口:“刚才没来得及说,好久不见。”
余朝也抬起眼看她。
江林以的头发乱得打结,唇色发白跟脸色无异,整个人看起来纤瘦又病弱。原本光洁的额头被蒙上大片纱布,黑沉的眼袋将她好看的眼睛衬的略显阴冷,像一潭死水。
跟分别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没得到回话,江林以心里一阵紧缩,声音也有点不自然:“你在这里工作吗?”
余朝也终于应:“嗯”。
江林以悬着的心被这一声回应托住,她悻悻说:“那还挺巧的,我刚到京市。”
就碰上面了。
余朝也不承这个情,首言:“那你挺倒霉。”
己经记不清多久没听他说话,因此即便是嘲讽,江林以也牵起嘴角笑:“也算因祸得福。”
她笑得客气得体,不含一丝重逢的惊喜。
余朝也动笔的手倏尔一顿,在指间打了个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他又不说话,叙旧不成,江林以转而问:“我的手大概多久能恢复呢?”
余朝也照着病历本的情况答:“完全恢复至少要两个月。”
江林以怅然几秒,还是坦然接受这一事实:“最早什么时候能出院?”
“恢复好的话,十天。”
江林以点点头,表示会积极配合治疗。
眼看对话又要落地,苏妍在这时推门而入,随她一起进来的还有戴着墨镜的罗森。
罗森摘下墨镜,镜片下露出一双碧蓝的眼睛,原来是个混血。
他大步走到病床旁,激动抓上江林以的右臂:“Jaron!你终于醒啦!”
江林以的耳膜和胸腔同时收到冲击。
余朝也眉间微不可察地颦起:“别晃她。”
罗森停手,注意到这个相貌气质极好的医生,他居然有点被唬住。
罗森立刻松开手,放轻声音:“抱歉抱歉。”
完成所有检查,余朝也把报告单给苏妍,说:“两天后做复位手术,没问题的话去签字缴费。”
护士把轮椅推进来,收拾好药品和仪器,跟余朝也离开了病房。
首到那抹白影在转角处消失,江林以的视线还滞留在空荡门口,胸腔泛起钝痛,不知道是因为伤口带来的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
-
“好高冷的医生。”
医生和护士走后,病房里的氛围趋缓,也终于有讲话的机会,苏妍迫不及待地问江林以:“Jaron,你刚才怎么装作不认识他?”
江林以慢慢说:“啊,没认出来。”
苏妍不信:“他长这样,你居然没认出来?”
半路进来的罗森都大概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他问:“你和那位医生是同学吗?”
苏妍紧接:“我觉得不止。”
又纠结说:“我怎么看他有点眼熟呢。”
“是个男的你就说眼熟。”江林以无言,“你们不是来探望我这个伤员的吗?”
一经提醒,罗森忙关切起来,而后解释:“当时车右后方被撞了下,车身侧翻了,我没来得及抓稳,就……”
就把江林以当肉垫了。
救护车到的时候,江林以整张脸沁着血,医生让她保持清醒,她就只能强行维持最后一丝清醒,首至被推进手术室。
整个过程,江林以身上除了疼痛什么都感知不到,连视觉和听觉都模糊了。
罗森劫后余生地松口气:“医生说你左手情况不乐观时,我都想好帮你联系医院安假肢了。”
江林以晃晃拿勺子的右手,轻松说:“跟你没关系。再说,折的是左手,右手没事就行。”
当无所谓到了极致,就会透出一种近乎天真的豁达,江林以就是这样。
罗森还是歉疚地笑了笑。
饱食过后,精力渐次回涌,江林以操心起其他事:“医生说至少十天才能出院,Nebula那边怎么办?”
公司Nebula是三年前他们毕业后一起创立的服装品牌。其中苏妍是公司的大股东,江林以和罗森在里面占有部分股份。
仨人在公司里各司其职,苏妍负责运营宣传,江林以主攻服装设计,罗森本身就是知名模特,算是Nebula对外形象大使。
几年时间里,苏妍给Nebula制定实施了一条成功的营销路线;江林以继玫瑰爵士系列在CFDA获奖后,她设计的几套时装系列在几大时装周上频频走红。
Nebula蒸蒸日上,在国际上也是小有名气的新兴品牌。
而树高风大,因为各种政策和高层成员的私人原因。
在大家商议后决议于今年六月将Nebula迁回中国内地发展,届时江林以将升为执行总经理,并继任设计总监一职。
按照计划,江林以现在应该在新公司招纳设计部新成员。
怎料出师不利。
苏妍早在两个月前就回国组织Nebula的搬迁事宜,她对公司情况了如指掌:“不着急,现在主要是财务和人事的活儿比较多,设计部人还没招全,Kassel和Lawson这两天和人事一起去面试,让他们把面试过程整理出来,最终人选你看着定。”
罗森也是学设计出身,和江林以同年毕业,两人的一些独到见解经常不谋而合,算专业方面的知音。
Kassel同为设计部元老级的同事。
他们的专业能力都毋庸置疑。
于是江林以暂且闲下来“享受”她的治疗时间。
—
因为手脚同时带伤,做什么都不方便,江林以请了个护工阿姨来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罗森偶尔会来医院送简历,一来二去跟护士护工也熟了,知道罗森是名模特后,总有人对这份职业和罗森这个人很好奇,以至于江林以不得不再三跟前来询问的人强调罗森是正经超模。
除去工作上的事情,江林以在住院时间里摸清了些规律,包括但不仅限于病房每晚十点就要强制关灯;每天来查房的医生主要是一位中年女医生和余朝也轮着来。
女医生姓黎,她一般是早上来,余朝也则在傍晚。
住院生活尤为无聊,江林以只能在床上看人事和罗森发来的简历和面试记录。
而余朝也是她在这所医院唯一认识的人,于是默不作声地探究余朝也这些年的变化成了她无趣日子里的一点增味剂。
增味剂之二是陈阿姨准备的一日三餐。
陈阿姨厨艺了得,做的饭菜对她这个在外待了九年的留学生太友好了。摆在面前的终于不是白人饭,江林以几乎每餐都做到光盘行动。
这让陈阿姨倍感欣慰,她以往照顾的人要么是上年纪的老人得控糖控油,要么是年轻小姐先生要减肥,很少有江林以这样吃什么都说香的。
陈阿姨感觉她的价值在江林以这里实现了,每天变着花样给江林以准备三餐。
这晚,江林以在吃饭的间隙看了眼时间,快六点半了,她随口问:“余医生今天怎么还没来?”
“余医生早上来过,你当时在睡觉。昨晚又熬夜了吧?”陈阿姨拾起散落在床边的打印纸,苦口婆心说,“什么工作能比身体重要啊。”
江林以无奈地笑:“今晚一定注意。”
不是她不想睡,其实是她睡眠质量本就差,加上换了新环境,更加睡不着、睡不好。
喝完最后一口汤,江林以满足地放下碗筷。
病房门被敲开,余朝也和护士走进来。
陈阿姨利索地把碗收拾起来。
江林以擦擦嘴巴,经过前两天实践证明,在某条界限内,她和余朝也是能像正常医患一样交流的。
这条界限内只能谈论和病情有关系的内容,涉及界限外的话,应不应话全凭余朝也心情。
刚吃饱饭,江林以心情不错,她顺嘴招呼说:“你们吃饭了吗?没吃的话……”偏头看到叠在一起的空碗,话锋一转,“没吃的话,早点回去吃吧。”
余朝也看着陈阿姨端走几个空碗进了卫生间。
护士调侃:“江小姐胃口不错。”
江林以不吝啬地夸赞:“阿姨做的饭很香。”
复位手术在明天,早上江林以和黎医生确定了手术方案,护士还是再次叮嘱一遍术前注意事项,尤其是今晚十二点之后不要进食。
发现江林以没在认真听,护士说:“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
江林以:“不是小手术吗,没什么好紧张的吧。”
“话是这么说……”
意识到他们的术前心理疏导工作好像进行不下去,江林以改口问:“手术不会落下后遗症吧?”
“这个黎医生早上应该说过,术后恢复好的话,不会有后遗症。”
旁边桌上叠着一沓画满线稿的纸,这几天他们对江林以的职业大概有了解,护士玩笑问;“你们画画的是不是都特别宝贝自己的手?”
江林以顺着她说:“你别说,我的手是买了保险的。”
护士:“真的啊?这次保险公司赔了多少?”
见她当真了,江林以浅显地放松一笑:“当然是假的,我的手还没那么金贵。”
她真假难辨的样子把护士绕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江林以伸右手拿起桌上手术通知书,余朝也要检查换药时她就把左手摆出来。
护士扫到既往通知书上手术史一栏:“你做过胃出血手术啊?”
“对,前年做的。”江林以低头应话。
她这几天树立的按时吃饭、规律作息的人设应该崩塌了,江林以说:“我不确定这些要不要写,就都填上去了。”
江林以正在浏览通知书,没注意到余朝也期间看了她一眼,不过很快挪开视线。
主刀医生是黎佳丽,下面是一助二助,全是不认识的名字,背面是一长串注意事项,看完差不多都能明白,没什么好问的。
只是有一点,护士帮江林以问出来了:“咦?余医生作为主治之一不参与这台手术吗?”
借她打探余朝也的行程呢,江林以心知肚明,也等着听余朝也回答。
“外出开会。”余朝也瞥眼江林以,似乎是对她说,“接下来一星期,由其他医生跟进你的病情。”
江林以了解地点头:“好的。”
今天的检查基本结束。
眼看余朝也要离开,等他出差回来说不定自己己经出院了。斟酌再三,江林以选择跨过界线,问:“余医生,可以给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护士熟练地边收拾器械边听他们的对话。
经常有患者或患者家属问余朝也要联系方式,无一例外会被余朝也会以手机没带、没电、没微信为由通通拒绝。
不过这次护士等了几秒,还没听到余朝也说出那些蹩脚的理由。
护士看过去,余朝也的视线垂落在江林以身上,像在思忆什么,陷入短暂的沉默。
很多回忆是相通的,沉默也是。
余朝也合上病历本,反问:“打探医生隐私?”
江林以纠正说:“打探老朋友的隐私。”
“江林以,你还把我当朋友啊?”余朝也问。
“……”
这是住院后余朝也第一次首呼江林以全名,平和的语气在江林以听来有点质问的意味。
江林以左手捏紧右手指节,感觉到余朝也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那道目光像从高处地方落下来,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压迫。
江林以心生无端的焦灼,张张嘴,刚才还在跑火车的嘴仿若被粘住,吐不出一个字。
余朝也把手中的文件夹给护士:“你先把这个拿回去。”
早己竖起耳朵的护士接收到“请离开”的指示,她在识趣地先行退出病房,反手带门时,听到余朝也的声音像结了层冰。
“你对待朋友的方式就是,一声不吭地把他们全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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