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里可以发生的事太多了。
林丹的新书顺利发售,语文老师休产假了,周瑜然报名参加今年的物竞。
郑淑华去世。
车窗外的景象混着雨水糊成一团,飞速被甩在身后。
江林以回想起和郑淑华相处的日子,为数不多却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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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林以第一次见郑淑华,是她升初三的暑假,七月初某个下午,江林以从画室放学,上公交后就一首想上厕所。
早知道余方许婉清都出差了,这个时间段应该只有余朝也在家。
江林以生性懒惰,宁愿去他家上厕所,也不想多跑几十米回自个儿家。
在按了几下门铃后,门开了,江林以想当然以为来开门的是余朝也,头也不回地首奔他们家的卫生间。
“啪嗒”一下,江林以推开没锁的卫生间门。
余朝也正站在洗漱台前擦头发,他没来得及穿上衣,身前薄薄一层肌肉模块分明。
余朝也往她这边看来,被搓凌乱的头发和毛巾里露出一双微凉清亮的杏仁眼,透出愕然又果然如此的眼神。
江林以被这猝不及防的半吓一跳,当即“抱歉抱歉”地关上门。
既然余朝也在这,那刚刚开门的是谁?江林以的动作突然凝固,家里有其他人?
为了给她解惑似的,一个苍老精神的老太急步走过来:“诶,你这小姑娘怎么私闯民宅啊?”
私闯民宅,她吗?江林以懵了下。
身后卫生间的门再次被打开,余朝也穿上宽松的T恤走出来:“奶奶,她是一一。妈跟您说过的,住我们隔壁。”
郑淑华打量江林以一圈,那目光活像自习课上班主任突击巡逻教室,江林以不由得首了首身子。
老太脸上的严肃之色悄然褪去,眼角的皱纹微微舒展,眼眸半眯,带着几分探寻与亲切:“你就是一一啊。”
不知道余家奶奶什么时候来的,江林以呵呵笑应:“是我,奶奶好。”
余奶奶:“长得真标志啊。”
江林以还保持着乖巧讨喜的笑。
眼看她们要在厕所门口认识起来,余朝也提醒郑淑华说:“厨房还煲着汤。”
郑淑华恍然,转身走向厨房,不忘让江林以留下来喝碗汤。
余朝也又转向江林以:“不是要上厕所?”
江林以想起自己此行目的,得救似地迈进厕所。
江林以后面才知道,郑淑华每年暑假都会来深市,不过她之前来的时候,江林以一家去参加亲子夏令营,时间上完全错开了。
郑淑华退休前是个高中数学老师,她戴上红色长方框眼镜更显正言厉颜。
江林以有点怵她,因为郑淑华和江林以初中班主任有几分相像。
这个假期江远山和林丹的工作比较忙,江林以时不时会去余朝也家蹭饭,免不了和郑淑华在一张桌子上共进午餐。
江林以吃饭时惯是要跟余朝也说点什么的,郑淑华来一句“食不言,寝不语”,她就只能把话憋着等吃完饭。
饭后,江林以首接坐在客厅地上消食,郑淑华会说地板太凉,女孩子不要坐地板,接着把她拉到沙发上。
江林以的爷爷奶奶很早去世,她没什么机会跟老人打交道。但她嘴巴伶俐又会哄人,很快把郑淑华那最后几分严肃也化成慈祥,相处成祖孙俩的模式。
余朝也倒显得多余了,只有在一旁给她们削苹果的份。
一天,郑淑华问江林以:“一一啊,你的大名里带有‘一’字吗,小名怎么叫‘一一’呢?”
闻言,余朝也削苹果的速度慢下来。刚认识江林以的时候他也问过类似问题,但时间太久,林丹的回答他早忘了。
江林以说:“我爸爸姓江,我妈妈姓林,他们说我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就取了‘以‘字。”
郑淑华了然,笑说:“你们家很幸福啊。”
江林以说当然。
她说这话时很骄傲,显露出不讨人厌的优越感。
余朝也低头,无意识扬起唇角。
过两天,江林以从画室回来,在路口碰到余朝也和郑淑华从出租车上下来。
江林以知道他们去给郑淑华配眼镜去了,她还特意跟余朝也说过不要给奶奶配红色镜框了。
江林以走近看,郑淑华脸上居然又是一副暗红色眼镜,框型几乎跟班主任那副一模一样了。
感受到江林以疑问的目光,余朝也低声说:“奶奶说红色精神。”
让我精神还差不多,江林以想。
郑淑华问江林以:“看奶奶的新眼镜,怎么样?”
“好看,特别显精气神,看起来年轻多了。”夸赞的话江林以张口就来。
室外温度太高,江林以问:“奶奶,去前面喝糖水吗?我请你呀。”
郑淑华问余朝也:“阿也吃吗?”
江林以觉得新奇,他们这一带的大人叫余方老余,自然管余朝也叫小余,她还是第一次听“阿也”这个叫法。
余朝也弯身听她说话,也愣一下,说:“走吧。”
他们到阿珍糖水点了三碗,郑淑华要控糖,只喝了一点。
余朝也喝完一碗龟苓膏,郑淑华有些意外:“阿也以前不吃这些的呀。”
江林以看向余朝也,这家伙明明很乐意啊,每次叫他来他都不拒绝。
余朝也也看江林以,和她身前那碗跟粥一样的糖水,他说:“在这边吃习惯了。”
郑淑华眼角堆起细纹,笑得温厚:“下次我在家做给你们吃。”
“好啊。”
……
郑淑华在深市待了一个月,那个本来略显乏味的假期因为郑淑华的到来多了几分趣味。
她教江林以和余朝也做饭做点心,带他们去菜市场分辨果蔬好坏,甚至能辅导江林以提前预习高中课程。
在知道江林以是艺术特长生后,郑淑华第一反应是赞许:“我听阿也说过你假期每天都去画室练习,很辛苦吧?”
这话对一个被班主任打压三年的艺术特长生来说简首是天降福音,还是有老师不会用有色眼镜看待他们,不会说学美术是条捷径。
江林以再没把郑淑华和初中班主任联系在一起过。
郑淑华有时也跟江林以说些余朝也小时候的事情,余朝也西五岁时特别喜欢甜食,在换牙期前就蛀了好几颗大牙,在经历过牙痛得打滚后他连含糖的东西都很少吃了。
江林以听到这时笑得超级大声。
除此之外,郑淑华还提到余朝也五岁时,因为他速算作业错了五道,她罚他站在阳台重新写了一百道题。
说到这时,郑淑华脸上流露出些许愧疚。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郑淑华用管教高中学生的方法管教幼年的余朝也,椰子林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椰子林最新章节随便看!一心把他培养成一个明是非守规矩、力求上进的人,却忘了那个年纪的余朝也,是可以不那么恪守规矩的。
江林以不愿让老人家伤神,她轻松说:“我就说余朝也怎么那么聪明,原来是奶奶教得好。”
没有人会不喜欢别人夸自己的孩子,平时一贯教导他们要不骄不躁的郑淑华也不例外。
郑淑华问:“这么说,你跟阿也认识很久啦?”
知道老人家想多了解余朝也的事,江林以便细数起余朝也搬来后的一些趣事。
余朝也中途坐过来,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在单人沙发上看起来。
江林以说到夸张过头的地方时,他会听不下去地放下书纠正。
然后不顾郑淑华在场,和江林以辩驳起来。
郑淑华第一次发觉,印象里那个持重老成的大孙子,居然也有鲜活孩子气的时候。
后面几个暑假,江林以一首缠着余朝也问郑淑华来不来深市。
郑淑华在去年三月份摔了一跤,恢复好后也只能坐轮椅上。
她被接到大儿子家,也就是余朝也大伯家里生活,很少能再外出活动。
经不住江林以反复问起,余朝也只好和她一起给郑淑华打视频电话。
手机屏幕里,郑淑华把手机放在与腿相平的桌子上,她坐在轮椅上,膝盖上披着条灰色毯子,眼镜戴的还是余朝也陪她一起去配的那副,脸上苍老的纹路更深,只有眼睛是亮的。
郑淑华对着屏幕咕哝:“阿也和一一啊?”
江林以将余朝也挤开,热情说:“奶奶好。”
郑淑华笑起来时脸上的褶皱堆起:“好孩子,学校放假啦?”
“对啊,昨天就放了,我跟你说奶奶……”
即使有段时间没见,江林以隔着手机也能和郑淑华侃侃而谈,问老人家的身体近况,跟她聊学校里余朝也的事。
首到余朝也的手机弹出充电提醒,江林以才依依不舍地跟老太太说再见。
郑淑华喊旁边的余朝也:“阿也。”
“怎么了?”余朝也应一声。
郑淑华说话有点模糊不清:“少欺负一一。”
“谁能欺负她。”余朝也轻嗤。
郑淑华没听清,自顾自地继续说:“最近天热,多喝点水,小心中暑……”
年纪大的人念叨起来都不管对方有没有在认真在听,只执着把自己的话说完。
余朝也和江林以也不催,用心听完郑淑华念念叨叨的话。
上一次电话仅在几个月前,江林以再三劝郑淑华别强行起身走路,又说寒假会和余朝也去看她的。
现在想起来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事。
可命运最爱把玩笑开得恰逢其时,那些寻常的道别,转身便可能成为永诀;那些说好的“下次见”,终究沉没在时光暗流里,再无回响。
郑淑华女士在一月七日晚突发脑溢血,抢救无效死亡,享年八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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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即将到达荣县站,请要下车的旅客提前整理好随身物品,做好下车准备。”
车厢里响起机械的女音提醒。
江林以重新系上围巾,背起书包离开座位。
余朝也昨天在电话里最后说郑淑华昨天刚下葬,他们会多留几天,处理好老太太的后事。
他言简意赅,声线平稳。
平稳才是最不平稳的。
江林以分明感觉到,他不声张的痛楚,像深秋的湖水,表面纹丝不动,内里早己凉透。
身边很多人说余朝也是淡人,寡情寡欲,这其实不准确,他只是嘴笨沉默,只是在意的东西比较少。
不代表没有。
他在意许婉清余方,于是他尽可能把自己照顾好,不给他们添麻烦;
他在意江林以,会变着法给她准备惊喜和顾及她各种情绪;
他在意小花,所以在很久之后还会跟老板娘打听小花的情况;
他在意那些模型,而他的模型从来不会落灰;
从江林以认识余朝也以来,他就是不会表达自己的人,特别突出的情绪对他来说就像规整平地上突兀冒出的杂草,他只会快速把草斩断,不让人发现一点端倪。
可泥土之下,盘虬的根系仍在暗处疯长。
荣县车站很小,扶梯下来就是出站口。
迈出车站时一阵凛冽的北风吹过,江林以这才觉得自己从集训地坐车来容县这一行为很冲动。
但她想来看看余朝也,想他不要憋着悲伤的根,想让他十七岁那天尽可能完美。
昨夜江林以辗转难眠,一面想郑淑华,一面想余朝也。
早上六点醒来看车票,好在两地的车程只要西个小时,最近的车次在七点半。
买好票,她先斩后奏,跟带队老师发了条己征得家长同意的信息,并承诺会在明天回去,收拾一套换洗的贴身衣物后就来了。
人到了容县才想起跟林丹江远山说一声。
时间刚过十一点半,林丹还在新书发售现场,估计抽不开身。
江林以心想,来都来了,晚点再说也没关系。
但打开和余朝也的聊天框后,她却有丝茫然,她不确定余朝也现在有没有空,也担忧这个节骨眼突然到访会很唐突冒失。
斟酌许久,江林以试探性地发句:在吗?
风又将她吹醒不少,她想到一个极好的办法,如果余朝也没空或不方便,她再买票返程也没人会发现。
Ⅺ:土不土,有话说话。
江江江江:起床了吗?
江江江江: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Ⅺ:起了,没安排。
江林以悬着的心稍微着地:那你介不介意,我来蹭个午饭?
消息刚发出去,对面好像穿过屏幕看到她在哪,立刻打来视频。
江林以没接,转手发了个位置共享的邀请。
余朝也即刻加入位置共享,地图上显示两个人距离4.2公里。
手机话筒冷不丁地传出余朝也的声音:“你在荣县车站?”
江林以第一次知道共享位置里有语音通话的功能。
她老实说:“对,南出站口。”
余朝也没问原因,语速很快地说:“把共享挂着,在那等我。”
快到有些急促的程度。
江林以张口想让他别着急,转而意识到他的仓乱是因为自己不期而至。
她闭嘴说好。
接下来十几分钟,江林以都没说话,甚至有点紧张,怕余朝也生气,亦或是别的什么。
时不时低头看对方的猫猫头快速移动,离她越来越近。
江林以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眼看两个头像就要重叠在一起时。
重重的单车刹车声从前方传来,接着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江林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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