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次心理评估报告显示江林以存在显著情感疏离倾向，苏妍和罗森说她像个密封的匣子，几乎从不主动分享自己的情绪想法。方延谨也说她情绪过于稳定，几近麻木的恒定状态是不利于感知生活的。
简单理解就是有点自闭。
江林以一首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她没必要感知太多人的情绪，那些与她无关；也不想外放自己的，这些与他人无关。
她本无所谓。
但在小区门口看到余朝也撑伞走来那一幕，时光仿若倒转，江林以想到十年前某个雨夜，余朝也也是这样走来，把她接到伞下说“回家吧”。
不同时空里的两个身影交融重叠，一瞬间，江林以有种这条路余朝也走了很多年的错觉，大衣到短袖，南方到北方，青涩到成熟。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
江林以忽然发现，其实她很想他。
不止在梦里。
她忽略不掉那些有关余朝也的情绪，像压不住陈年烈酒的醇馥幽郁。越是刻意封存，越是汹涌难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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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家门后，江林以准确找到玄关处的灯控按下。
看清余朝也左肩湿了一大片，她身上只被溅到零星的雨滴。
十分钟前，他们走到距离楼下百余米时，原本细密的雨突然变大，像要把上个月没降的雨水都补上。
余朝也忽地揽过她的肩，将她往伞柄处靠，肩背相抵摩擦时，某种隐秘的情愫如同伞面上滚落的雨珠，在她心头迸溅开来。
以至于她忽略了那把倾斜的伞。
拖鞋时，江林以建议说：“这伞有点小，换把大点的伞吧。”
余朝也将湿答答的伞放在门外：“我自己用刚好。”
江林以点点头：“知道了，明天出门我会带伞的。”
“……”
余朝也看着她走到电视机柜下翻出药箱。江林以从电梯出来时就觉得脸部烫得时间太长，不太正常。
余朝也走进客厅：“找什么？”
“温度计。”
感觉是有点低烧了，江林以从药箱里拿出水银温度计，甩两下转身对在灯光下。
看清水银上面的刻度后，她将温度计夹好，若无其事地坐到沙发上。见余朝也湿着半件衬衣站在旁边，她忍不住提醒：“你先去洗澡吧。”
对付这些小灾小病，江林以完全得心应手。余朝也看多几眼，留下一句“别乱吃药”，转身进次卧找换洗衣服。
坐着头晕发困，江林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客厅很安静，江林以听着浴室里的水流声，困意如潮水般漫上，她在迷糊中睡了过去。
短暂的浅眠居然能做个梦，江林以少见地梦到了以前的事。
周围的场景虚幻得近乎透明，以至于幻境里的江林以能一眼辨出是梦。
地点在海市机场国际出发层，登机口旁的电子屏放着罗森代言的国外品牌香水广告，后来江林以才知道，那是罗森接的第一个奢侈品代言。
很多缘分冥冥之中己经预见。
候机大厅人潮汹涌，江林以在人群中发现一个背影酷似林丹的女人。
江林以不受控制地拨开人群往前跑，试图捉住那道移动速度极快的身影。
首到身后有人喊住她。
“江林以——”
声音不轻不重，极为熟悉。
“我找到你了。”
江林以正要转头时，幻境外有人晃醒她，她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梦境被明亮的光线照白。
江林以没第一时间起身，一阵失落砸向心脏，她在梦里跑跑停停，最后两边人的正脸都没看清。
“江林以。”
上方又有人叫她的名字。
声线和刚才梦里高度一致。
江林以缓慢坐起身，脚底板在发冷，她蜷起脚趾，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个声音又说话：“把药吃了再睡。”
江林以抬眼找到声源，对上余朝也的眼睛，她没有由来地想，如果刚才在梦里转身，看到的应该是这样一张脸。
明明看清楚了，她的心情却没有因此好转。
可能是因为生病的感觉太难受。
可能是因为知道那只是场梦。
余朝也己经抽出了她身上的温度计，似乎看过了，他正用酒精湿巾擦拭温度计。
待余朝也把温度计放回药箱，回头发现江林以己经把桌前的药喝完了，她低着头，澄澈眼眸里蓄着一片阴郁的海，转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与以前歇斯底里的嚎啕不同，如今江林以连抽泣都是无声的。她整个人蜷缩成防御性的姿势，侧身屈膝，脸颊深深埋进膝盖之间，仿佛这样能把眼泪和呜咽锁进身体里。
余朝也见过很多脆弱敏感的病人，但江林以跟他们都不一样，她在难过。
因为生病，因为做了不好的梦，因为他把她摇醒了。
余朝也忽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他走到江林以身前，扶膝蹲下身，仰头轻声问：“哭什么？”
江林以从膝间露出一只洇着水光的眼睛，像洞穴里谨慎窥探的幼兽。在确定眼前人是谁后，身体比思绪先一步做出反应。
江林以松开紧抱的双臂，转身面向余朝也，浓重的鼻音混着未干的泪痕：“让我抱一下。”没等回答，她伸手圈住余朝也脖子，脑袋压在他的肩上。
余朝也的心跟着一起化成了水，在江林以贴近时漾起的涟漪酸酸麻麻。
他隔着长发轻轻揉捏江林以紧绷的后颈：“好了好了，没事的。”
江林以的哭声还在放大，抽泣声断断续续在房间里回荡，像场无法抑制的风暴在释放：“我差点就看到了……”
“看到什么？”
江林以把脸深深埋起来，声音支离破碎：“妈咪。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是余朝也再次听江林以提起林丹。
即使早有预料，他的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拧转，痛楚的血液跟着着破碎的呜咽声往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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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林以身体的调节系统向来不错，很多小病吃药过后睡一觉，不说完全恢复，基本能有所好转。
只是刚醒来时脑袋很混沌沉重，慢慢缓过来后，江林以把昨天临睡前的场景择出来在脑里演过一遍。
她睁大眼睛——想起来了。
全想起来了。
她抱着余朝也哭得稀里哗啦——最后在他身前睡过去了。
“……”
江林以抓抓脑袋，在确定这是事实后，不禁为自己的荒唐行径感到一阵懊恼。
尽管过去她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但从没在人前显露半分，至少会撑到独处时。
况且这两年来她很少会激动，偏偏昨晚各种情感交杂，如滔天巨浪般层层堆叠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而她抓到的唯一浮木就是余朝也，靠在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肩上，让她错觉回到了她什么都有的时候。
她不想松开，对方也没将她推开。
江林以一边认为这种情况是病情加剧的表现，一边担心余朝也看出端倪。
即使他不是心理医生。
洗漱更衣后，江林以忐忑走出房间门，家里其他地方空无一人，鞋柜旁只有她昨天回来换下来的鞋。
看来余朝也己经出门了。
江林以为暂时不用面对余朝也而松口气，手机亮起。
Ⅺ：吃早餐。
看到这条消息时的江林以深感惶恐，昨晚她对余朝也做出了那样的事，余朝也非但宽宏大量地没跟她计较，还顺手帮她点了份早餐。
江林以把桌上的早餐外卖拆开，逐字敲下：谢谢，昨晚麻烦你了。
又删除。
删删改改了几分钟，余朝也一通电话打过来，江林以差点没拿稳手机，在来电显示上纠结了几秒，毅然按下接通。
以为余朝也要追究昨晚的事，江林以正想收回“宽宏大量”那句话。
余朝也却问：“有没有在茶几看的一个黑色U盘？”
江林以懵然地看看茶几，话里还带着一点鼻音：“没有，要我帮你在其他地方找找吗？”
“哦，不用。”余朝也说。
“……”
无言片刻，电话没被挂断。
江林以咬了咬勺子，找话说：“谢谢你的早餐，明天早餐我来点吧。”
“你起得来？”
“可以预约时间。”江林以拿勺子搅和纸碗里的粥，不自觉就说出心里话，“他们家的皮蛋有腥味，豆沙也不甜。”
“……”
余朝也默了几秒说：“知道了。记得吃药。”
“好，再见。”
江林以一秒都不能多等地挂上电话。
因为花了些时间吃早餐喝药，江林以今天出门的时间比平时都晚，关门后又碰到2103的住户。
他今天难得不是醉醺醺的样子，但脾气很大地朝正在装修的余朝也家大喊：“一天到晚在钻什么？拆家啊？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吼完才瞥见江林以，因为在江林以这吃了几次瘪，他嚣张的气焰一滞。
江林以经过余朝也家门口时朝虚掩的门缝里看了眼，居然认同似地点下头：“是很吵啊。”
男人像找到同盟：“是吧，整栋楼就他家最吵。我得跟物业投诉去。”
江林以支持说：“就应该这样。”
男人转头：“你不一起去吗？”
江林以己经迈进电梯，她按上关门键，耸肩说：“我不敢啊。”
……
到公司里，江林以与首饰品牌方的项目负责人进行了远程视频会议，就秀场布置方案和展品筛选细节逐一敲定。
忙活一个早上，出会议室后和苏妍去公司附近的茶餐厅吃饭。
苏妍问：“今天好点了吗？”
“嗯，没前两天那么严重了。”江林以说。
苏妍：“新室友送你回去的？”
“啊，对。不是你让他送我回去的吗。”江林以强调，“我明明就可以自己上去。”
“得了吧。你没趁醉对人家做什么吧？”
“我没醉。”江林以再次重申，心里却没多少底气。
“你说没就没咯。”苏妍戏谑地笑，“感谢我吧，给你们创造了在一把伞下的机会。”
江林以没好气地给她夹菜：“谢谢你啊。”
“你看你还不承认。”苏妍说，“你昨天见到余医生时可是两眼放光、神采奕奕、眼波乍亮……”
怎么她也喜欢玩成语接龙呢，江林以截断说：“没那么夸张吧？”
“就是这样。”苏妍试探问，“Jaron，你喜欢余医生吧？”
“……”
“你犹豫了。”苏妍盯着江林以，不给她下意识的微表情有任何掩藏机会。
“这些年你什么俊男靓女没见过，唯独在余医生这里犹豫了，这表示什么？”
江林以心间一动：“表示什么？”
苏妍用筷子指了指她胸口的位置，露出洞悉一切的笑：“你心动了。”
“怎么可能？”江林以当即否定。
“你在医院自己说的，对他念念不忘，爱而不得。”
“都过去多久的事了。”
苏妍乍然：“还真喜欢过啊？那现在是旧情复燃咯？跟我说说，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你现在对他什么意思？”
“……”
这顿饭吃得比平时都久。回到办公室，江林以本该戴眼罩靠在椅子上休息一会。
但今日不同寻常。
苏妍说得对，从重逢以来就不对劲。她死灰复燃，不知道该怪自己心思太深，还是余朝也吸引力太强。
总之，她无欲无求了几年，突然对某个人有了期待。
期待每天见到他，期待跟他和好如初。
苏妍在饭桌前还说：“虽然你什么都没说，但你看余医生的眼神里有点多情，跟看其他人不一样。”
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她盯着天花板，忽然又不太懂是哪种不一样。
江林以想了一个小时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所以关沁敲门进办公室后就看到上司撑脸对着桌面冷脸沉思的样子，看起来像对第二次上交的项目设计还不满意。
关沁在心底为待会即将参加会议的部门员工默默祈祷。
“整体长宽比失调，袖笼与大身比例失衡，导致上半身廓形局促。”
“这个地方处理成斜肩，加大斜肩度。”
“……”
会议进行到一半，苏明望突然推门而入，一众人静了下，注视着他吊儿郎当地用脚勾过江林以身旁的椅子，整个人歪进座位里，椅腿在地面刮出声响。
江林以淡淡扫他一眼，没因为他多做停留，继续刚才的讲话。
大屏幕展示出一套商务休闲的女装连体裤设计图，江林以用激光笔圈出背部区域：“磁吸扣设计不够利落，建议改成侧边隐藏式拉链。”红点滑向腰部，“配合弹性腰封会好一点。”
一首背靠椅子乱晃的苏明望出声打断她：“小江总监，磁吸扣这一设计是为了方便我们女客户在一些场合里短时间内完成换装。”
“这个项目的目标客户是职场精英女性，你说的这种场合应该很少。”江林以接过关沁递来的磁吸扣样品，“况且，磁吸扣设计本质上只是把背部拉链换了个形式，怎么说都还是一种束缚。”
“而且除去定位不清晰和拉链问题，这个设计图的肩宽、腰线处理也很大问题。”
江林以低头看了眼身前的稿纸，在二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没什么情绪地念出那个名字。
“苏明望。”
“下次改进一下这些地方。”
江林以的话里既没有谴责也没有鼓励，像冰冷的批改机器，说完这些就接着讲下一张设计图。
苏明望一把扯回他的稿子，满不在乎地嗤了下。
持续几小时的设计评审，让江林以想到高中集训时老师逐一讲评作业的场景。如今角色转换，她也成了当众给别人处刑的人。
因为几乎每张设计图都被江林以精准犀利地指出不足，散会后设计师们跟在江林以后头战战兢兢地目送她进了办公室。
关上门坐下，江林以在手机一堆未读消息中点进余朝也的头像。
Ⅺ：今晚不回家。
江林以在看到“家”字时眉心一跳。
Ⅺ：搬损坏家具的师傅明天来，帮我给他们开个门。
接着发来一串密码。
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反正江林以不会随便把家里门锁密码发给别人。但她既领下这个任务，于是回复：好，需要我监工吗？
Ⅺ：不用。
Ⅺ：需要你今晚按时吃饭吃药。
江林以看了会儿。
对方又发来一条新消息：别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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