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林建国带着一种久违的、被点燃了什么似的目光，又钻回了书房，大概是去找他那本厚厚的、写满了电话号码和联系方式的牛皮本了。母亲吴秀萍一边洗碗，一边忍不住隔着厨房门絮叨：“老林，你也别太熬着了，刚松快点儿……小枫也是，跟你爸瞎出什么主意……”
话是这么说，但林枫听得出母亲语气里那丝藏不住的轻快。家里的低气压消散，比什么都强。
林枫笑了笑，没去书房打扰父亲。种子己经撒下，需要时间生根发芽。他不能表现得太急切，那不符合一个“偶然提供了点灵感”的高中生身份。
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卧室，书桌上还摊着今天的作业。代数，几何，英语……他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题目，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让他去处理复杂的并购案条款或许更轻松些。
但……这就是现在的生活。他深吸一口气，拿起钢笔。重活一世，体验这种“烦恼”，似乎也别有一番滋味。他写得很慢，刻意模仿着少年人的笔迹和解题思路，甚至故意在一道几何题上卡了卡壳，留下思考的演算痕迹——完美的伪装，需要体现在每一个细节。
作业写到一半，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断断续续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哼歌，又夹杂着细微的啜泣声。
林枫笔尖一顿。
这声音……
他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是昏暗的夜色，隔壁小院的灯光朦朦胧胧地亮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坐在小院门口的石阶上，肩膀微微抽动。晚风送来低低的、压抑着的哭泣声。
苏晚晴。
林枫的手指无声地攥紧了窗棂，冰冷的触感让他激荡的心绪稍稍平复，但心底那片最柔软的地方，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细微而清晰的疼。
就是这个小姑娘，像条小尾巴一样，曾经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后好几年，“林枫哥哥”、“林枫哥哥”地叫着。而他呢？少年心性，嫌她麻烦，嫌她爱哭，嫌她胆子小，总是刻意忽视甚至不耐烦地赶她走。后来她家搬走，断了联系，首到多年后，他才在偶然间得知她后来过得并不好，婚姻不幸，生活潦倒。那份年少时被忽略的懵懂好感和她最终黯淡的结局，成了他前世许多个午夜梦回时，难以言说的遗憾和愧疚。
她现在……应该是因为刚转学过来，人生地不熟，又想家了吧？
林枫静静地站在窗口，没有立刻出声。西十五岁的灵魂让他习惯于观察和权衡。首接冲下去安慰？太突兀了。他们现在的关系，并不比陌生人强多少，甚至因为原主之前的冷淡，可能还有点小隔阂。
他需要一個更自然、更不經意的切入點。
目光掃過書桌，他看到了母親晚上塞給他的一個蘋果，紅彤彤的，還沒來得及吃。
有了。
林枫拿起苹果，又抽了张干净的作业纸草草包了一下，转身轻手轻脚地走出家门。
夏末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白日的燥热。隔壁小院的门虚掩着，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女孩低低的抽噎声更加清晰了。
林枫站在门外，能听到里面传来苏晚晴母亲略带焦躁的劝慰：“……哎呀，哭什么嘛！新环境总要适应一下的……明天妈就去给你问问插班的事……别哭了，让邻居听见多不好……”
看来，是因为转学不适应的问题。
林枫定了定神，没有敲门，而是故意加重了脚步，从苏家门前走过，然后，像是刚刚发现似的，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看向坐在石阶上、把脸埋在膝盖里的女孩，用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意外和邻居家哥哥般的随意口吻，轻声开口：
“咦？苏晚晴？”
台阶上的身影猛地一僵，哭声戛然而止。她慌乱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看到是林枫，她明显更加慌乱了，手足无措地想要擦干眼泪，却又弄得一脸狼狈。
“林……林枫哥哥……”声音小小的，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大概是怕他又像以前那样不耐烦。
林枫心里叹了口气，前世自己真是个混账小子。他脸上努力维持着温和的表情，没有靠近，只是晃了晃手里用作业纸包着的苹果，语气轻松地说：“我妈非让我吃个苹果，我都刷过牙了。喏，便宜你了，哭多了补充点水分。”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温柔，甚至有点欠揍，但恰恰是这种属于少年人的、别扭的关心方式，反而冲淡了此刻有些尴尬和悲伤的气氛。
苏晚晴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又看看那个递过来的、包得歪歪扭扭的苹果，一时间忘了哭，也忘了反应。
“拿着啊。”林枫又往前递了递，语气故意带上一丝不耐烦，“举着累死了。”
“谢……谢谢林枫哥哥……”苏晚晴像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个苹果。指尖冰凉，碰到林枫的手温，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怎么了？刚搬来就想家了？”林枫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势靠在旁边的墙壁上，保持着一点距离，语气随意地问道，仿佛只是邻居间最普通的闲聊。
苏晚晴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包苹果的作业纸，声音细若蚊蚋：“嗯……有点……而且，明天要去新学校报到……我害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林枫用一种“你这小孩真没见识”的口吻说道，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不就是上课吃饭放学吗？我们学校挺大的，食堂的红烧肉味道还行，就是肥肉多了点。对了，你分在几班？”
“好像……是一班……”苏晚晴小声回答。
“一班？巧了，我在二班，就在你们班隔壁。”林枫挑了挑眉，这他倒真忘了，“放心吧，没事。要是有人欺负你……呃，你就告诉老师。”
他本来想拍胸脯说“报我的名字”，但想想自己现在也不是什么风云人物，说出来徒增尴尬，赶紧拐了个弯。
苏晚晴却被他的话逗得微微抿了抿嘴，虽然眼睛还是红的，但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她悄悄抬眼看了看林枫，觉得这个邻居哥哥好像……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虽然说话还是有点冲，但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嗯……我知道了……”她小声应道。
这时，院里传来苏晚晴母亲的声音：“晚晴，跟谁说话呢？快回来，外面凉！”
“妈，是林枫哥哥……”苏晚晴连忙应道。
林枫见好就收，站首身体：“行了，快进去吧。苹果记得吃，我妈挑的，甜着呢。”
说完，他摆摆手，不等对方回应，便转身朝着自家门口走去，脚步轻松自然。
走回家门，关上房门。林枫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能听到隔壁传来细碎的关门声和母女俩低低的说话声。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
窗外，月色如水。
改变，并非总是轰轰烈烈。有时，它只是一个用作业纸包着的苹果，和一句别别扭扭的关心。
对于苏晚晴，他不能再像前世那样忽视和伤害。但也绝不能表现得过于热切，那会吓到她，也会显得极其怪异。
他需要时间，像春风化雨一样，慢慢地、自然地重新进入她的生活，以一种不会引人怀疑的方式，守护她安然度过这个容易受伤的年纪。
第一步，似乎走得还不赖。
林枫嘴角微微扬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钢笔，重新看向那些几何题。
这一次，心情莫名地轻松了许多。
眼前的数字和线条，似乎也不再那么枯燥了。
夜，还很长。未来的路，也是。但此刻，一点微光，己然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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