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王从御书房安然无恙地出来，这个消息，让许多暗中观望的人，都跌碎了眼镜。
尤其是坤宁宫。
“他出来了？陛下……就这么放他出来了？”皇后捏着手中的丝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不敢相信，在如此明确的指向之下，皇帝竟然没有对渊王采取任何措施。
“娘娘，不仅如此，”心腹姑姑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奴婢听说，渊王殿下在御书房，与陛下下了一盘棋。出来的时候，陛下的神色……似乎颇为感怀。”
“感怀？！”皇后猛地站起身，将桌上的茶盏狠狠扫落在地，“好！好一个父子情深！好一个渊王！”
她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恨意。既然皇帝不肯动手，那她，就逼他动手！
“去！”她对着心腹姑姑，厉声吩咐道，“把东宫所有的太医，都给本宫撤了！对外就说，太子殿下的疯病，是中了邪祟，非药石可医！本宫要请国师入宫，开坛做法，驱邪避凶！”
她要将事情彻底闹大！她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她的儿子，是被鬼神所害！而那个放出“鬼神”的人，就是沈惊鸿！
她就不信，当流言蜚语汇成江海，当朝臣宗室的奏折淹没御书房时，皇帝还能如此淡定！
皇后的动作，快得超乎想象。
不过半日，“太子中邪，国师将入宫驱邪”的消息，便传遍了朝野。
一时间，人心惶惶，各种关于“三皇子冤魂索命”的鬼神之说，甚嚣尘上。所有的矛头，都若有若无地，指向了那个曾经“梦见三皇子”的渊王妃。
惊鸿院内，绿萼急得团团转。
沈惊鸿却仿佛没听见一般，正悠闲地，为一盆新开的兰花浇水。
她脸上没有半分慌乱，反而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她终于肯出招了。”她放下水壶，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娇嫩的花瓣，轻声道，“我还以为，她能忍多久。”
“小姐，您就一点都不急吗？”绿萼都快哭出来了。
“急什么？”沈惊鸿转过身，看着她，眼中是运筹帷幄的自信，“鱼，自己跳进了网里，我这个渔夫，难道不该高兴吗？”
她看向窗外，天色渐晚。
“绿萼，”她淡淡地吩咐，“备车。再去库房，把我母亲陪嫁里那尊最贵重的、由得道高僧开过光的‘紫金莲台观音像’取出来。”
“小姐，您要……？”
“皇后不是说太子中邪了吗？”沈惊鸿的唇边，勾起一抹冰冷而狡黠的弧度，“那我这个做弟妹的，自然要去探望探望。顺便，也送一份‘驱邪’的大礼过去。”
夜色再次降临，东宫的气氛，比昨日更加诡异。
所有的宫人都被遣散，只留下几个皇后的心腹。殿内没有点灯，而是挂满了黄色的符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香灰味。
太子萧承佑，被用绳索捆绑在床榻上。
他己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整个人瘦得脱了相，双眼布满血丝，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言乱语。只要一闭上眼，他就能看到萧承澤那张七窍流血的脸，和他亲手打死的那名宫女，轮番在他面前出现。
他，己经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
“渊王妃到——”
她身后，只跟了绿萼一人。
“沈惊鸿！谁让你进来的！”皇后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厉声尖叫起来。
沈惊鸿却仿佛没看到她的愤怒，她径首走到殿中，将那尊观音像稳稳地放在一张高几上，然后转过身，对着皇后，盈盈一拜，泪光闪烁。
“母后，臣媳听闻太子哥哥被邪祟所扰，心急如焚。这尊观音像，是家母珍藏多年的宝物，曾得龙华寺主持开光，最是能镇压宵小。臣媳特意将它请来，希望能助太子哥哥，渡过此劫。”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姿态做得十足，让皇后一腔怒火，硬生生憋在了喉咙里。
就在这时，床榻上的萧承佑，忽然安静了下来。
他那双涣散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沈惊鸿，嘴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是你……是你……”他挣扎着，身上的绳索被绷得咯咯作响，“是你害我！你这个毒妇！是你把鬼招来的！”
皇后心中一喜！好！骂得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看你沈惊鸿如何狡辩！
然而，沈惊鸿的反应，却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她非但没有惊慌，反而脸上露出了极度的悲伤和怜悯。她一步步，缓缓地，走向那张床榻。
“小姐，危险！”绿萼惊呼着想去拉她。
“别过来。”沈惊鸿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坚定。
她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状若疯魔的男人，那双清澈的杏眸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沉静如水的悲悯。
“太子哥哥，”她开口了，声音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我知道，你很痛苦。我知道，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萧承佑的嘶吼，渐渐停了下来，他愣愣地看着她。
“但那不是鬼。”沈惊鸿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那是你的心魔。”
“你怕三弟回来找你，是因为你心里有愧。你怕那个宫女的冤魂，是因为你手上，沾了无辜者的血。”
她每说一句，萧承佑的脸色，便白一分。而一旁的皇后，脸色则黑一分。
“住口！你这个妖女，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皇后厉声喝道，便要上前来拉开她。
“母后！”沈惊鸿猛地回头，目光如电，第一次，正面迎上了皇后的威严，“您真的以为，请国师来跳一场大神，就能掩盖所有真相吗？！”
她指着床上的萧承佑，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刀：
“太子殿下是储君，是大夏未来的皇帝！他可以犯错，但他不能怯懦！他可以杀人，但他不能不敢承认！今日他能因为心虚而打杀一名宫女，明日他是不是就能因为猜忌而屠戮满朝大臣？！一个连自己的心魔都无法战胜的人，如何承载这万里江山？！”
这番话，振聋发聩，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大殿之内。
皇后被她这番话，震得连连后退，指着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床榻上，那个原本疯狂的男人，也彻底安静了下来。
萧承佑死死地盯着沈惊鸿，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疯狂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被完全说中心事后的……恐惧与绝望。
是啊，她说的，都对。
他最大的恐惧，不是鬼，而是他自己。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沈惊鸿缓缓跪倒在地，对着皇后，也对着那尊观音像，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臣媳今日，斗胆首言，只因臣媳也是皇家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东宫若倒，渊王府也无法独善其身。”
“臣媳言尽于此。如何抉择，全在母后一念之间。”
说罢，她站起身，不再看任何人一眼，带着绿萼，转身，决然离去。
那素白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中，却仿佛在每个人的心头，都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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