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的天,并未因一场不流血的宫变而立刻晴朗。
新君萧临渊并未立即登基。他以“国丧未过,朝局动荡,当以稳固社稷为先”为由,暂时以监国亲王的身份,入主紫宸殿,雷厉风行地开始清洗前朝积弊。
而那场惊天动地的“神迹审判”,则被官方定性为——怀郡王与皇后意图谋逆,以巫蛊之术构陷忠良,幸得神明显灵,借长公主之手,揭露其罪行,二人畏罪自戕,太上皇悲痛攻心,自请退位颐养。
这是一个漏洞百出,却又无人敢于质疑的“真相”。
因为,那一日,在十里亭,有十万双眼睛,亲眼见证了“天意”。
长乐宫,依旧是沈惊鸿的居所。只是,外面那些重重把守的羽林卫,己经从看守的狱卒,变成了最虔诚的守护者。
宫变后的第三日,沈惊鸿终于迎来了她最想见,也最不敢见的客人。
兵马大元帅沈威,与他的夫人秦氏。
暖阁内,没有旁人,连绿萼和惊雷,都被遣了出去。
气氛,压抑得近乎凝固。
沈威,这位在沙场上挥斥方遒、从不皱眉的铁血将帅,此刻却只是沉默地坐着,那双饱经风霜的手,紧紧地握着茶杯,指节泛白。
而秦氏,自打进门,目光便没有离开过沈惊鸿,那双温柔的眼眸里,盛满了太过复杂的情绪——有疼爱,有愧疚,有恐惧,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最终,还是沈惊鸿,先开了口。
她缓缓起身,走到二人面前,没有行礼,而是静静地,跪了下去。
“女儿……不孝。”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重,“女儿,不该是沈惊鸿。”
这句话,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秦氏情绪的闸门。她再也忍不住,冲上前,一把将沈惊鸿紧紧搂在怀里,失声痛哭。
“不……你是!你就是我的惊鸿!是我唯一的女儿啊!”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将这二十年来,压在心底所有的秘密与痛苦,都哭出来,“是娘对不起你……是娘没用……当年若不是我……你又何苦……何苦要经历这两世的磨难……”
沈威也终于动了。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他伸出手,想要去抚摸沈惊鸿的头,却又在半空中,停了下来,那双虎目,竟是前所未有的,红了。
“起来。”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沈威的女儿,上跪天地君亲,不跪任何人,包括……我们。”
沈惊鸿抬起那张早己泪湿的脸,看着眼前这两个,给了她两世关爱的父母,心中那最后一丝关于身份的迷茫与芥蒂,终于,在母亲滚烫的泪水与父亲笨拙的关怀中,彻底消融。
血脉,真的那么重要吗?
或许,二十年如一日的养育之恩,两世为人不离不弃的守护之情,早己超越了那层薄薄的血缘。
“父亲,母亲。”她改了口,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的坚定,“女儿,就是沈惊鸿。”
“无论过去,还是将来,永远都是。”
一家三口,终于在这间小小的暖阁里,完成了这场迟到了二十年的、真正的“相认”。
然而,就在这温情脉脉的时刻,一名内侍,却神色古怪地,在门外通报。
“启禀长公主殿下,太上皇……派人送来了一件贺礼。说是……恭贺您,寻回‘真我’。”
贺礼,被呈了上来。
那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木匣子,没有任何装饰。
当沈惊鸿打开它时,在场的所有人,都瞬间变了脸色。
匣子内,铺着一块明黄色的锦缎。锦缎之上,静静地躺着一块玉佩。
一块,摔碎了一角的、早己失去了光泽的……麒麟玉佩。
那是属于,那个真正的、早己逝去的沈惊鸿的遗物。
一股冰冷的、带着恶毒诅咒意味的寒意,瞬间从那块玉佩上散发出来,将暖阁内刚刚升起的温情,彻底击得粉碎。
这是贺礼吗?
不,这是警告,是挑衅,更是一种最阴毒的心理攻击!
承德帝,那个己经被囚禁在深宫之内的老人,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向她宣告:
朕,知道你所有的秘密。
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偷来的。
你,是一个冒牌货。
你这个“神女”,根基,本就是一滩最肮脏的污泥!
“他……他怎敢!”秦氏气得浑身发抖,伸手便要去将那玉佩摔碎。
“不必了,母亲。”沈惊鸿却伸手,拦住了她。
她缓缓地,将那块残破的玉佩,从匣中拿起,放在了自己的掌心。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另一个女孩,临死前所有的不甘与怨恨。
沈惊鸿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块玉佩,许久,唇边,竟勾起了一抹冰冷的、了然的微笑。
“他想让它,成为我的心魔。”她轻声说道,那声音,平静得可怕。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缓缓推开。
萧临渊,一身玄衣,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自然也看到了那块玉佩,和他那位父皇,那昭然若揭的险恶用心。
他没有多言,只是走到沈惊鸿的身边,伸出手,将她那握着玉佩的、冰冷的手,连同那块玉佩一起,紧紧地,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
“他想让它成为你的心魔,”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我们,便让它成为新朝的……第一块基石。”
沈惊鸿抬起头,看向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瞬间燃起了明亮的光。
她懂了。
承德帝想用“真假”来攻击她,那她,便将这场“真假”,彻底地,摆在天下人的面前!
“来人。”她对着门外,朗声吩咐道。
“传我的令。三日后,本宫,要在太庙,为一位故人,举行一场最隆重的……追封大典。”
“追封她为,‘昭烈安国义公主’。”
“告慰她的在天之灵,也……昭告这天下万民。”
“我沈惊鸿,今日所有的一切,皆承她天命而来。”
“从今往后,她的灵位,将与我大夏历代先贤同列,享万世香火。”
“我,便是她的延续。”
“她的命,便是我的命。”
她要将这段本是污点的过往,变成她神性的来源,变成她权柄合法性的、最坚固的基石!
她要让那个死去的女孩,以一种最荣耀、最光辉的方式,“活”在所有人的心中!
她要让承德德帝知道,他所有射向她的毒箭,最终,都只会变成,为她加冕的、最华丽的桂冠!
萧临渊看着她那副神采飞扬、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模样,唇边,勾起了一抹充满了骄傲与宠溺的笑意。
这,才是他的王妃。
一个,永远也无法被打倒的,真正的……女王。
而这场即将到来的、前所未有的“追封大D”,也必将成为,他登基之前,为新王朝,献上的第一份、也是最厚重的一份……奠基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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