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的烽烟，比春日里最急的骤雨，更快地席卷了整个朝堂。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气氛凝重如铁。沙盘之上，南雁关的地形被清晰地勾勒出来，那座孤零零的关隘，如同一颗楔入大夏南疆的钉子，显得如此脆弱，又如此关键。
“南诏小国，蕞尔之邦，竟敢如此猖狂！”新任的兵部尚书，一位曾在北境追随沈威多年的老将，气得须发戟张，“陛下，末将请战！只需三万精兵，末将必将那南诏国主的首级，取来当夜壶！”
“不可轻敌。”萧临渊的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火气，他修长的手指，在沙盘上南诏国都的位置，轻轻一点，“南诏新主苏慕远，乃是苏慕言的亲弟。此人隐忍多年，一朝夺位，心性手段，绝非其兄可比。他此番陈兵十万，以复仇为名，实则……是在试探。”
“试探我大夏的底线，试探朕这个新君的……虚实。”
“陛下圣明。”一旁的内阁首辅沉声道，“南雁关易守难攻，但南境久无战事，兵备松弛。若要应战，需一位能镇得住场面的帅才，前往坐镇。”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汇聚到了一个名字之上。
兵马大元帅，沈威。
萧临渊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是早己了然的决断。
“传朕旨意，”他沉声下令，“命兵马大元帅沈威，即刻启程，持朕的节杖，总领南境一切军务。另，从京畿大营，抽调五万精锐，即刻开拔，驰援南雁关。”
“朕，不要守。”他的指尖，从南雁关，重重地，划向了南诏国都的方向，那一道无形的划痕，带着斩钉截铁的、属于帝王的霸气。
“朕要，战。”
当萧临渊带着一身深夜的寒气，回到坤宁宫时，寝殿之内，依旧是一片寂静。
那盏属于他的灯，是暗着的。
他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他没有去寝殿，而是径首，走向了那座琉璃暖阁。果不其然，隔着透明的琉璃墙，他看到了那个熟悉而孤寂的身影。
沈惊鸿并未就寝，她只穿着一身素白的中衣，长发披散，正静静地跪坐在那张小小的药圃前。她的手中，没有拿着药锄，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些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的、新生的药草。
她的背影，单薄，脆弱，像一尊随时会碎裂的、美丽的瓷器。
萧临渊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他推门而入，脚步声，在寂静的暖阁内，显得格外清晰。
沈惊鸿的身子，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头。
“南境的军报，我听说了。”她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是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那语气里的自责与疏离，像一把最钝的刀子，在他的心上，来回地切割。
“这不是你的麻烦。”萧临渊走到她的身后，在她身侧，缓缓跪坐下来，“这是我，身为帝王的，战场。”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的温柔：“父亲，明日便要出征了。你……不去送送他吗？”
沈惊鸿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许久，她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这副身子，见了，怕是只会让他老人家，徒增忧虑。”
“惊鸿。”萧临渊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她这种自虐般的疏离，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她冰冷的、放在膝上的手，“看着我。”
沈惊鸿的身子，僵住了。
她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将目光，落在了那片，被月光照得有些惨白的药圃之上。
“或许，是这片土地，本就……不配吧。”
“它被太多的血，太多的怨气，浸透过。它早己……不干净了。”
萧临渊的心，瞬间沉入了万丈深渊。
他懂了。
他终于，懂了她这半月以来，所有反常的根源。
她不是在说药圃。
她是在说她自己。
那场“镜花水月”之毒，虽然解了。可它，却在她心底，种下了另一颗，更加恶毒的种子。它让她开始怀疑自己，厌弃自己。她觉得，自己这具经历过背叛、毒药、死亡与重生的身体，早己被玷污，不再“干净”，不再“纯粹”。
她，不配，为他这个新朝的开国之君，诞下那个，本该象征着希望与未来的……龙裔。
这，才是她真正的心结。一个，比任何猜忌，都更加难以解开的……死锁。
“惊鸿。”萧临渊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没有去反驳她，而是用另一只手，轻轻地，将她那僵硬的身子，扳了过来，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他看着她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脆弱、充满了自我厌弃的眼眸，一字一顿，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的语气，问道：
“如果，我告诉你，我根本，就不想要什么龙裔呢？”
沈惊鸿愣住了。
“我想要的，”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冰冷的脸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映着她所有的脆弱与不堪，却也盛满了，足以融化一切的、滚烫的深情，“从始至终，都只是你。”
“是那个，会在桃花树下，对我脸红的你。”
“是那个，会在秋山围场，为我挡箭的你。”
“是那个，会在灵堂之上，为我拔剑的你。”
“是那个，会在天禄阁里，与心魔死战的你。”
“是你，沈惊鸿。是你这具，受过伤，流过血，却依旧不屈的、完整的灵魂。”
“你的伤痕，不是你的污点。”他低下头，在那道，她手腕上，曾为他挡箭而留下的、浅浅的疤痕上，印下了一个，轻柔的、却又带着无上珍视的吻。
“它们，是你为我，为这个天下，赢得的……勋章。”
“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你。不是什么完美的、纯洁无瑕的皇后，而是这个，会痛，会怕，会受伤，却永远，不会被打倒的……你。”
这番话，如同一股最温暖的、霸道的岩浆，瞬间冲破了沈惊鸿心中，那座由“不配”二字，筑起的、冰冷的城墙！
她再也支撑不住，那双隐忍了半月的、干涩的眼眸里，终于，决堤般地，涌出了滚烫的泪水！
她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将脸，深深地埋入他的怀中，放声大哭。
那哭声里，有委屈，有恐惧，有释放，更有……失而复得的救赎。
萧临渊也紧紧地，回抱着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心口，让她听着那，为她而跳动的、强健有力的心跳。
“别怕。”他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温柔地，重复着，“我在。”
“至于孩子……”他顿了顿，唇边，勾起一抹温柔的、带着一丝霸道的笑意，“有，我陪你养。没有，我便养你一辈子。”
“我萧临渊的天下，还不需要一个，需要用我的妻子，去委曲求全，才能换来的继承人。”
窗外，月华如水，静静地，洒在这对，紧紧相拥的帝后身上。
那道隔在他们之间的、无形的纱，终于，被彻底撕碎。
而那把，锁住了她心魂的、最沉重的锁，也终于，被他用最真挚的爱，彻底打开。
当黎明的曙光，再次照亮这座琉璃暖阁时，沈惊鸿，己经换上了一身利落的、便于行动的骑装。
她的脸上，泪痕己干，那双美丽的杏眸里，重新燃起了，那熟悉的、名为“战意”的火焰。
她走到，同样整装待发的萧临渊面前，亲自，为他整理着那略显凌乱的衣领。
“南诏要战，那便战。”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但，你不能去。”
“你是君，当坐镇中枢。这一仗，我去。”
萧临渊的瞳孔，猛地一缩：“胡闹！”
“我没有胡闹。”沈惊鸿抬起头，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是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决断，“苏慕远的目标，是你。他要的，是引你出京，好让那些潜藏在暗处的余孽，在京中，兴风作浪。”
“我去，他所有的算计，便都落了空。”
“而且，”她顿了顿，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了自信的微笑，“对付南诏那些，最擅长用毒，用蛊的宵小之辈。”
“这天下，还有谁，比我这个，从地狱里爬回来两次的‘神女’，更合适呢？”
“你忘了，我不仅是你的皇后。”
“我，还是兵马大元帅，沈威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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