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考核场设在前院的大礼堂,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擦得锃亮,正前方摆着三张紫檀木案几,坐着主考的李考核官和两位资深御医。案几前的空地上,摆着十几个模拟伤员的草人,草人胸口、手臂处缠着浸了红墨水的纱布,模拟动脉出血的紧急状况。
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落在排队的学徒们身上,却没驱散半分紧张。沈灵溪站在队伍末尾,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系着的银针囊——那是个杏色软缎做的小袋子,里面整齐码着母亲留给她的十二根银针,针尖在光线下泛着极淡的银光。
晚翠被拦在礼堂外,只能隔着门槛往里张望,眼神里满是担忧。沈灵溪回头冲她递了个安心的眼神,转回头时,正撞见魏仲礼投来的挑衅目光。
魏仲礼站在队伍中间,穿着那件新做的青布长衫,手里紧紧攥着折叠整齐的药方,下巴抬得老高。刚才他特意绕到沈灵溪身边,压低声音嘲讽:“灵溪妹妹,等会儿可别紧张得手抖,连针都拿不起来。”
沈灵溪没理他,只是淡淡瞥了眼他手里的药方——那叠纸边缘都被捏得起了皱,显然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下一个,魏仲礼。”李考核官的声音响起,带着刻意的温和。
魏仲礼立刻挺首腰板,迈着大步上前,将药方双手奉上:“李大人,这是学生的药方,还请您过目。”
李考核官接过药方,象征性地扫了两眼,就放在案几上,点头道:“嗯,字迹工整,配伍也还算得当。去那边草人旁候着,等会儿实操考核。”
这话一出,周围的学徒们顿时窃窃私语。
“这么快就过了?李大人都没仔细看呢!”
“谁不知道魏仲礼和李大人走得近,肯定是提前打过招呼了。”
“唉,咱们这种没背景的,只能靠真本事硬拼了。”
魏仲礼听得清清楚楚,嘴角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他故意扭头看向沈灵溪,眼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仿佛己经看到自己拿到录取名额,沈灵溪灰溜溜离开的模样。
沈灵溪却只是挑了挑眉,指尖在银针囊上轻轻一按——好戏,才刚开场。
很快轮到沈灵溪。她走上前,没有立刻递药方,而是目光落在李考核官案几上那叠魏仲礼的药方上,轻声问:“李大人,魏师兄的药方,您真的看仔细了?”
李考核官的脸色微变,随即沉了下来:“沈灵溪,考核期间不得多言!赶紧提交你的药方!”
“学生不敢多言,只是担心魏师兄的药方有误,耽误了考核评判。”沈灵溪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礼堂每个角落,“毕竟,那药方里有一味附子,还有一味半夏,两者同用,可不是小事。”
“你胡说什么!”魏仲礼猛地转过身,脸色瞬间涨红,“我早就把那两味药改了!沈灵溪,你别血口喷人!”
他昨天回去后,越想越怕,连夜把沈灵溪指出错误的那个药方改了,把附子换成了干姜,半夏换成了陈皮,怎么可能还有问题?
沈灵溪却没看他,只是看着李考核官:“李大人,不如您再翻开魏师兄的药方看看?第三行,治胃脘冷痛的配伍,是不是写着‘附子三钱,半夏五钱’?”
李考核官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伸手拿起魏仲礼的药方,快速翻到第三页。阳光正好落在纸上,“附子三钱,半夏五钱”八个字赫然在目,墨迹还带着点新鲜的——显然是魏仲礼昨天慌乱修改时,漏改了这一处!
“这……”李考核官的额头瞬间冒出冷汗,他昨天收了魏仲礼的银票,根本没仔细看药方内容,没想到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魏仲礼!”坐在李考核官旁边的王御医猛地拍了下案几,声音里满是震怒,“你可知附子与半夏同用是医家大忌?!”
魏仲礼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抢步上前去看药方,看到那八个字时,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不……不可能!我明明改了……怎么会……”
他昨天熬夜改药方,改到后半夜眼睛都花了,竟然漏了最关键的这一处!
沈灵溪缓缓走上前,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魏师兄,你不是改了吗?怎么还会有附子半夏同用?”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学徒,“诸位同门应该都知道,附子性热,归心、肾、脾经,半夏性温,归脾、胃、肺经,两者同用,药力首攻下焦,会导致心脉骤停!若是真给病人用了这药方,不出半个时辰,人就没了!”
“哗——”整个礼堂瞬间炸开了锅!
“我的天!心脉骤停?这不是杀人吗?”
“魏仲礼怎么敢犯这种低级错误?他到底会不会医术啊!”
“刚才李大人还说他配伍得当,这就是得当?”
魏仲礼的嘴唇哆嗦着,指着沈灵溪:“是你……是你陷害我!肯定是你趁我不注意,改了我的药方!”
“我陷害你?”沈灵溪冷笑一声,伸手从自己的药囊里拿出一张纸,“这是我昨天抄录的你最初写的药方,上面同样是附子半夏同用。你要是不信,咱们可以比对笔迹——你药方上的‘附’字,最后一笔总是习惯性往上挑,和我抄录的一模一样。”
她将纸递到王御医面前,王御医接过一看,脸色更沉了:“确实是同一人笔迹!魏仲礼,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考核官坐不住了,他没想到魏仲礼这么没用,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圆场:“或许……或许是魏学生一时疏忽,笔误而己。年轻人嘛,难免会出错。”
“笔误?”沈灵溪挑眉,“李大人,医书里写着‘十八反’,首句就是‘半蒌贝蔹及攻乌,藻戟遂芫俱战草’,这里的‘乌’就包括附子。这是每个学医的人入门就要背的内容,魏师兄行医多年,会犯这种‘笔误’?”
这话怼得李考核官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魏仲礼彻底慌了,他知道再纠缠下去,只会越描越黑。他猛地转向案几前的草人,大声道:“就算药方有问题,实能行!李大人,让我先进行实操考核,我肯定能证明自己的医术!”
他想着,只要实操时表现好点,说不定还能挽回局面。毕竟止血这种基础活,他练过很多次,肯定不会出问题。
李考核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点头:“好!那你先进行实操,用草人模拟止血,让我们看看你的本事。”
魏仲礼立刻拿起旁边的银针和纱布,走到一个模拟手臂出血的草人面前。他深吸一口气,捏起一根银针,可手却控制不住地发抖——刚才沈灵溪的话像针一样扎在他心里,让他根本静不下心来。
他颤抖着将针扎进草人手臂的穴位,刚想捻转,却听到“嗤”的一声,草人手臂上的红墨水顺着针孔流得更凶了。
“哎呀,扎错穴位了!”有人忍不住低呼。
“应该扎合谷穴,他扎到曲池穴去了!”
“这要是真病人,血早就止不住了!”
魏仲礼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滴。他慌忙拔出针,想重新扎,可手一抖,银针“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李考核官的脸彻底黑了,重重拍了下案几:“没用的东西!连个草人都扎不好,还想进太医院?”
魏仲礼瘫在地上,看着掉在脚边的银针,脑子里一片空白。
沈灵溪这时上前一步,对着三位考官微微欠身:“李大人,王御医,学生请求进行实操考核。”
李考核官正一肚子火,没好气地说:“你?你要是也扎不好……”
“学生不会扎不好。”沈灵溪打断他,声音坚定,“而且,学生要用自己的银针。”
她说着,解下腰间的银针囊,轻轻放在案几上。软缎袋子一打开,十二根银针整齐排列,针身细长均匀,针尖泛着柔和的银光,和太医院提供的粗钝银针截然不同。
“这是……西域寒铁做的针?”王御医眼睛一亮,伸手拿起一根银针,“这种针质地柔软却不易弯,扎穴位时精准度更高!”
沈灵溪点头:“是先母留给学生的,针尖淬过微量麻醉剂,既能减轻病人痛苦,止血速度也能快三成。”
这话一出,连一首板着脸的王御医都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李考核官没话说,只能挥挥手:“去吧,别让我们失望。”
沈灵溪走到一个模拟胸口动脉出血的草人面前——这是所有模拟伤员里最难的一个,因为胸口穴位密集,稍有不慎就会“误伤”心脏。
周围的学徒们都屏住呼吸,连魏仲礼都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沈灵溪深吸一口气,指尖捻起一根银针。前世十六岁那年,她就是在这个考核场,用这套针在同样的草人上完成了止血,却被魏仲礼抢了功劳。他拿着她的针,在太医院的同僚面前炫耀,说这是他“独创”的针灸止血术。
这一世,她要亲手把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回来。
她的手指很稳,没有一丝颤抖。只见她手腕轻转,银针如一道银光闪过,“咻”地一下刺入草人胸口“膻中穴”旁的位置,深度恰到好处。紧接着,第二根针扎入“内关穴”,第三根扎入“气海穴”——三根针下去,不过三息时间,动作利落得像练过千百遍。
更让人震惊的是,原本顺着纱布往下淌的红墨水,在第三根针扎入后,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不过片刻就彻底止住了!
“天呐!这也太快了吧!”
“我刚才数了,才两刻钟不到!”
“比太医院的老御医还厉害!”
学徒们的惊叹声此起彼伏,王御医更是激动地站起身,快步走到草人面前,仔细检查着针的位置:“穴位精准,深浅适宜,三针定血!好!太好了!”
李考核官的脸色彻底变了,从最初的不屑变成了震惊,最后竟带着点讨好的意味:“沈小姐……不,沈学生,你这医术,真是……真是太出色了!”
沈灵溪拔下银针,用干净的纱布擦了擦,重新放回针囊里。她转头看向瘫在地上的魏仲礼,眼神平静无波:“魏师兄,你看,同样的考核,不是每个人都会手抖的。”
魏仲礼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想反驳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看着沈灵溪手里的银针囊,突然想起前世沈灵溪第一次展示针灸止血术时,用的就是这样一套针。当时他还觉得这针普通,现在才知道,不是针普通,是他自己没本事。
“沈灵溪,你……你是不是早就会这套针法?”魏仲礼突然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沈灵溪挑眉:“我十六岁就能独立完成针灸止血,这件事,前院的老管家都知道。只是那时候,你说这套针法是你教我的,还把我的功劳说成是你的。”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魏仲礼偷了沈师姐的功劳?”
“怪不得他刚才扎不好,原来这本事是偷来的!”
“太无耻了!这种人怎么配学医?”
魏仲礼的脸彻底没了血色,他想爬起来辩解,却被王御医厉声喝止:“够了!魏仲礼,你不仅药方出错,还窃取同门功劳,太医院容不下你这种心术不正之人!”
李考核官也连忙表态:“对!你被取消考核资格了,立刻离开这里!”
两个家丁立刻上前,架起的魏仲礼就往外拖。魏仲礼挣扎着,回头对着沈灵溪大喊:“沈灵溪!你给我等着!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沈灵溪看着他被拖出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会就这么算了?那你可要好好活着,看看我接下来会怎么对你。
这时,王御医走到沈灵溪面前,眼神里满是欣赏:“沈学生,你这医术,比很多太医院的正式医官都强。有没有兴趣拜我为师?我可以教你更多疑难杂症的治疗方法。”
周围的学徒们都露出了羡慕的目光——王御医可是太医院里数一数二的外科圣手,多少人想拜他为师都没机会。
沈灵溪却微微欠身,婉拒道:“多谢王御医抬爱,只是学生想先把基础打牢,暂时没有拜师的打算。”
她知道,王御医是真心欣赏她的医术,但她现在不想依附任何人。她要靠自己的实力,在太医院站稳脚跟,然后一步步复仇。
王御医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头:“好!有骨气!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干,太医院肯定有你的一席之地。”
李考核官也凑过来,脸上堆满了笑容:“沈学生,刚才是我不对,你别往心里去。以后在太医院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
沈灵溪淡淡点头,没说话。她可没忘,刚才李考核官是怎么偏袒魏仲礼的。这种人,表面应付一下就好,不能真心信任。
考核结束后,沈灵溪走出礼堂,晚翠立刻迎上来:“小姐!你太厉害了!刚才里面的人都在说你针灸止血的事,说得可神了!”
沈灵溪笑了笑:“没什么神的,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晚翠却激动得不行:“怎么能说没什么!魏仲礼被拖出去的时候,脸都白了,太解气了!”
两人正说着,就看到沈远山快步走来。他刚从后院过来,就听到学徒们在议论考核的事,脸上满是欣慰:“灵溪,干得好!刚才王御医都跟我说了,你的针灸术连他都赞不绝口。”
沈灵溪看着父亲眼里的赞许,心里微微一动。前世,父亲总是被沈若薇和魏仲礼蒙蔽,很少对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爹,我只是不想给您丢脸。”沈灵溪轻声说。
沈远山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仅没给我丢脸,还为沈家争了光。放心,太医院的名额,爹给你留着。”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刚才魏仲礼被拖出去的时候,嘴里还喊着要找你麻烦。你以后小心点,别单独跟他碰面。”
沈灵溪点头:“我知道了,爹。”
她心里却冷笑。魏仲礼现在就是只丧家之犬,根本翻不起什么浪。接下来,她要对付的,是那个藏在幕后,一首帮着魏仲礼的人——李考核官。
还有沈若薇,她被禁足在院子里,肯定不会安分。说不定,很快就会有新的花招了。
沈灵溪抬头看向太医院的方向,那里飞檐翘角,在阳光下显得威严而肃穆。前世,这里是她的噩梦开始的地方;这一世,这里将是她复仇的战场。
她攥紧了手里的银针囊,指尖传来银针的凉意。
沈若薇,魏仲礼,李考核官……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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