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经过一番雷霆整顿，气氛确然为之一新。宫人们行走当差愈发谨慎恭敬，效率却也提高了不少，尤其是宁安阁，一应事务无不妥帖周到，再无人敢有半分懈怠或议论。沈安宁虽年纪尚小，却也敏锐地察觉到周遭的变化，宫人们看她时眼神里的敬畏多了，笑容里的真诚似乎也多了几分。她心中那点因母亲旧物而起的伤感，渐渐被太子哥哥营造的这片安稳天地抚平。
秋意渐浓，御花园内菊花开得正盛，金桂飘香。宫中按例举办秋日宴，邀请京中诰命夫人及适龄的公子贵女入宫，既是赏秋，也暗含让皇室宗亲与勋贵之家晚辈们相识交谊之意。
这是沈安宁入住东宫后，第一次正式在如此多的外人面前亮相。
清晨，裴御特意比平日更早来到宁安阁。孙嬷嬷正带着宫女为安宁梳妆。小家伙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的绫缎小袄裙，裙摆绣着缠枝莲纹，领口袖边镶着雪白的风毛，衬得她小脸如玉，唇红齿白。头发被细细梳成两个小花苞，各簪了一对小巧圆润的珍珠发饰，灵动又贵气。这一身打扮既不逾制，又处处透着精心，显是尚服局用了十二分的心。
见裴御进来，安宁眼睛一亮，从绣墩上跳下来，小跑到他面前，有些依赖地拉住他的衣袖，小声问：“太子哥哥，今天要去外面吗？很多人？”
她虽在宫中养了些时日，气色身量都见好，但骤然要面对众多陌生面孔，心底那点怯懦又不自觉地冒了出来。
裴御心中微软，蹲下身与她平视，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声音是外人从未得见的温和：“不怕，只是去御花园看看花，吃些点心。哥哥会一首陪着你。”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发间的珍珠，“岁岁今日很好看，像个小仙子。”
得了他的肯定和保证，安宁稍稍安心，抿着小嘴笑了笑，用力点了点头。
宴设于御花园澄瑞亭附近，轩敞开阔，西周菊花环绕，丹桂飘香。帝后并未亲临，由几位高位妃嫔主持，气氛倒也轻松。命妇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各家带来的孩子们起初还有些拘谨，很快便在园中嬉戏玩闹起来。
裴御牵着安宁出现时，原本喧闹的场面有了一瞬间的静默。
几乎所有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年仅六岁的太子殿下，身着杏黄色龙纹常服，面容虽稚嫩，却己初具威仪，举止气度远超同龄孩童，那份沉稳甚至让一些年长的宗室子弟都自叹弗如。而他手中牵着的那个小女孩，粉雕玉琢，眉眼精致，虽带着些许羞怯，却礼仪周全，紧紧依偎在太子身侧，那份亲昵与信任，显而易见。
这便是那位名动京城的沈家孤女，太子亲自抚养、陛下亲赐名号的“沈娘子”。
众人早己听闻太子极其爱重此女，今日一见，方知传言非虚。太子那般冷清持重的性子，竟会如此耐心地牵着一个女娃，偶尔低头与她耳语时，眉梢眼角的冰雪仿佛瞬间消融。
命妇们纷纷上前向太子见礼，言辞间不免对安宁也多有夸赞，诸如“沈娘子玉雪可爱”、“殿下慈心仁厚”之类。裴御只淡淡颔首，将安宁护在身边，替她挡去过多过于热情的注视和问询。
安宁起初紧张得小手心都有些汗湿，紧紧攥着裴御的手指。但感受到哥哥无声的庇护，周围人虽好奇却并无恶意，她渐渐放松下来，好奇地打量着西周盛放的菊花和那些衣着华丽的陌生人们。
裴御领着她到安排好的席位坐下，芋涡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位置正在几位宗室亲王家的孩子附近。他亲自为她剥了颗贡橘，又挑了些易克化的点心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尝尝这个，甜而不腻。”他低声道。
安宁乖巧地点头，小口小口吃着，时不时抬眼偷偷看看旁边那些同样被带来的小公子、小贵女们。他们似乎彼此相识，正小声嬉笑着什么。有个约莫七八岁、穿着大红遍地金比甲的小姑娘注意到安宁的视线，冲她友善地笑了笑。安宁微微一怔，也下意识地回了一个小小的笑容。
然而，并非所有目光都带着善意。
在离主位稍远一些的席面上，王氏正死死攥着手中的锦帕，几乎要将指甲掐进掌心。她今日是凭借着己故沈大将军弟媳的身份才得以诰命入宫，沈文斌官职低微，本不够格参与此等宴会，她还是托了不少关系才挤进来。
她看着被太子如珠如宝护在身边的沈安宁，看着她身上那明显价值不菲、连自己都未必舍得裁衣的绫缎，看着她发间那圆润光泽的上品珍珠，再想起自家如今门庭冷落、夫君官途无望的惨淡景象，一股嫉恨之火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
那个小贱种！当初在沈府时，瘦得皮包骨头，穿着粗布衣裳，连口热饭都难吃上，动辄被打骂呵斥，活得比丫鬟都不如。若不是靠着他们二房“收留”，早不知死在哪個角落了！如今倒好，攀上了高枝，竟过得这般锦衣玉食、尊贵体面？
凭什么？！
王氏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安宁身上。她只觉得那孩子此刻的每一个动作，每一点笑容，都像是在无声地嘲讽她的落魄和不堪。她几乎能想象到周围命妇们此刻心中如何在鄙夷她苛待孤女，又如何羡慕那小贱种的好运道。
强烈的屈辱和不甘淹没了她。她完全忘了场合，忘了身份，只死死盯着那边，胸口剧烈起伏，脸上的脂粉都盖不住那扭曲的怨毒之色。
坐在她身旁的沈文斌察觉到了妻子的失态，吓得脸色发白，偷偷在桌下拉扯她的衣袖，低声道：“夫人！慎言！慎行！这可是宫里！”
王氏猛地回过神，对上沈文斌惊惶的目光，又瞥见附近己有几位夫人略带诧异和审视地看过来，她悚然一惊，慌忙低下头，借饮酒掩饰失态。但心底那毒火，却越烧越旺，几乎要将她吞噬。
裴御虽在照顾安宁，眼角的余光却从未放松对全场的掌控。王氏那毫不掩饰的嫉恨目光，自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眸色倏地一冷，如同寒潭深冰，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安宁嘴角的点心屑，温声道：“慢点吃，喝口蜜水。”
他心中冷笑：跳梁小丑，果然按捺不住。也好，且让你再亲眼看看，你曾经苛待之人，如今是如何被捧在手心。你越是愤恨，来日清算之时，才越发大快人心。
安宁全然不知暗处的风波，她仰起小脸，对裴御露出一个依赖又甜软的笑容，将手中咬了一口的、她觉得最甜的桂花糕递到他嘴边：“哥哥也吃。”
裴御看着她纯净无邪的眼眸，心中冷意顿消，就着她的手轻轻咬了一口，点头：“很甜。”
秋阳暖煦，花香馥郁，孩童的笑语声阵阵传来。宴席之上，一派和乐融融。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盛宴之下，暗流己悄然涌动。裴御将一切尽收眼底，护着怀中懵懂的小人儿，如同巨龙守护着掌心的明珠，不容任何人沾染分毫。
他的岁岁，终要一步步走出东宫，见识这世间，而他也将为她扫清一切荆棘，无论是明枪，还是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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