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流水般滑过，转眼便近了年关。皇宫上下早己装饰一新，朱红宫灯高悬，琉璃瓦下的冰凌映着冬日难得的暖阳，折射出碎金般的光芒，处处透着辞旧迎新的喜庆。宁安阁内也早早熏上了岁末特有的松柏清香，混合着炭火的暖意，氤氲出安宁祥和的气氛。
岁岁——沈安宁，穿着那身雨过天青色、绣着“岁平安”纹样的新冬衣，正趴在窗边的炕几上，看小宫女翠珠和红玉剪窗花。红纸在她们灵巧的手中翻转，不一会儿便成了活灵活现的鲤鱼、憨态可掬的福娃。岁岁看得入神，大眼睛随着剪刀的起落而转动，偶尔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去触摸那剪好的精致图案。
“娘子小心，纸边利着呢。”孙嬷嬷在一旁做着针线，见状慈祥地提醒，顺手将一盏温热的牛乳推到岁岁手边。
岁岁乖巧地点头，捧起牛乳小口啜饮，嘴角沾了一圈浅浅的白沫儿，配上她粉雕玉琢的小脸和那身清雅的新衣，愈发显得玉雪可爱。她身上那“岁平安”的绣纹，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偶尔流转过一丝细微的金色光泽，仿佛将这份美好的祝愿也融入了日常的点滴之中。
殿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却又井然有序的脚步声，伴随着内侍特有的轻柔语调。李德海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带着恭敬：“沈娘子，殿下命奴才给您送年节的赏赐来了。”
孙嬷嬷连忙放下针线，起身迎了出去。岁岁也好奇地探出头。
只见廊下，一溜儿的小太监们捧着或抬着大大小小的锦盒、箱笼，几乎排到了院门口。李德海脸上堆着笑，手里捧着一卷明黄的礼单，开始唱喏。
“殿下赐：南海珊瑚树一对，高约三尺，色泽嫣红，寓意吉祥如意——” 两名小太监应声抬上一株用红绸覆盖的物件，揭开绸布，一株形态优美、色泽瑰丽的红珊瑚赫然呈现，在冬日阳光下流光溢彩，引得小宫女们低低惊呼。
“殿下赐：北疆紫貂皮二十张，银狐皮二十张，雪狐皮二十张，给娘子做斗篷手笼——” 又一列太监捧上摞得整整齐齐的皮料，毛色油光水滑，蓬松柔软，看着就觉温暖异常。
“殿下赐：西域进贡宝石一匣，内含红宝、蓝宝、猫眼石、祖母绿各色，供娘子把玩或镶首饰——” 一只打开的紫檀木匣被呈上，里面各色未经雕琢的原石熠熠生辉，几乎晃花了人眼。
“殿下赐：江南织造云锦十匹，蜀锦十匹，软烟罗十匹，流光缎十匹——” “殿下赐：官窑新进甜白釉玉壶春瓶一对，青花缠枝莲梅瓶一对——” “殿下赐：御膳房特制八宝糖、缠丝酥、蜜饯干果各色食盒十提——”
李德海的声音不疾不徐，一样样念下去，每念一样，便有相应的物件被小心翼翼送入殿中偏厅暂放。赏赐之丰，种类之繁，远超寻常宫嫔年例，甚至连许多王府都未必能一口气拿出这般多珍贵物件。
宁安阁的宫人们起初还保持着镇定，越到后来，脸上的惊讶之色越是掩饰不住。她们皆知太子殿下宠爱沈娘子，却也没想到竟到了这般地步。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恨不能将天下所有好东西都搬来给她。
孙嬷嬷一边指挥着宫人安置物品，一边看着那堆积如山的锦盒箱笼，又是欣慰又是感慨，忍不住对身旁的岁岁低声道：“殿下这是……把自个儿库房都要搬空了吧？”
岁岁仰着小脸，看着络绎不绝送入殿中的东西，大眼睛里也满是困惑。她对这些东西的价值尚无清晰概念，只是觉得太多太多了。她拉了拉孙嬷嬷的衣角，小声问：“嬷嬷，哥哥……太子哥哥不过年了吗？都给了岁岁，哥哥用什么？”
童言稚语，却听得孙嬷嬷心头发软，她蹲下身，替岁岁理了理衣领，柔声道：“殿下疼娘子呢。殿下是太子，自有内务府操办，断不会短了用度的。娘子安心收着便是。”
这时，李德海终于念完了那长串的礼单，最后补充道：“殿下还吩咐了，这些只是他私库里的玩意儿，给娘子赏人或者随意取用都可。稍后内务府还会按例送来郡主的年节份例，另有皇上、太后娘娘及各宫太妃们的赏赐，也会陆续送到。芋涡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请娘子这边先行清点收纳。”
私库的……玩意儿？随意取用？宫人们闻言，更是面面相觑，心中对这位沈娘子在东宫的地位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正忙碌间，殿外又响起请安声，是裴御下了学过来了。
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暗金纹的常服，外罩同色貂毛大氅，身形虽仍显稚嫩，但眉目间的清冷气度己初见锋芒。只是这锋芒在踏入宁安阁，目光触及那个穿着他亲定新衣、正望着满屋赏赐有些无措的小人儿时，顷刻间便化为了融融暖意。
“哥哥！”岁岁看见他，立刻迈着小短腿跑过去。
裴御很自然地弯腰，将她抱了起来，掂了掂：“嗯，重了些。”语气里带着满意的笑意。他抱着她，环视了一眼几乎无处下脚的偏厅，以及那仍在不断往里搬的箱笼，面色如常，只问：“可还喜欢？”
岁岁搂着他的脖子，看着那株耀眼的大珊瑚树，诚实地说：“喜欢……可是，太多啦。”她顿了顿，又把刚才问孙嬷嬷的话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担忧：“哥哥的都给了岁岁，哥哥自己还有吗？过年穿什么？用什么？”
裴御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她首先想到的不是拥有这些珍宝的欢喜，而是担心他会不会短了缺了。这种纯粹得不掺任何杂质的关心，源于她幼年匮乏的经历，也源于她将他视为最亲之人的本能。
他抱着她走到那株珊瑚树前，让她能看得更仔细些，声音放缓，耐心解释：“哥哥还有很多，非常多。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他指了指那些皮料和锦缎，“给你做新衣裳，多做几身，换着穿。”又指了指那匣宝石，“挑喜欢的，让工匠给你打首饰，剩下的留着弹珠子玩也行。”
弹珠子玩？用宝石？旁边的李德海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赶紧低下头。
岁岁却被“弹珠子”的说法吸引了，注意力稍稍转移，好奇地看着那些亮晶晶的石头。
裴御抱着她，一一走过那些赏赐，偶尔拿起一件跟她讲解是什么，从哪里来，有什么趣处。他的语气平淡，仿佛说的不是价值连城的珍宝，而是随处可见的玩具零嘴。岁岁在他耐心的解说下，渐渐放下了那点不安，大眼睛里重新充满了好奇与探索的光芒。
最后，他抱着她在临窗的炕上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指着那几乎堆满偏厅的物件，总结道：“总之，这些都是岁岁的了。岁岁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不必节省，不必担心。哥哥的就是岁岁的，明白吗？”
岁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仰脸看他，眼睛亮晶晶的：“那……岁岁的，也是哥哥的！”
裴御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底漾开极为真实而深刻的笑意，如同春冰乍破，暖流涌动。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嘴角那点奶渍，声音低沉而温柔：“好，岁岁的，也是哥哥的。”
他并不需要她任何物质上的回报，但这句稚气却真挚的话，比眼前所有珍宝加起来更让他觉得珍贵。
李德海在一旁看着，心中暗叹：殿下这哪是养妹妹，这分明是养未来……咳咳。他赶紧收敛心神，指挥着小太监们将最后一批赏赐安置妥当，又领着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这一室的温暖与奢华留给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窗外天色渐晚，宫灯次第亮起，将宁安阁映照得温暖如春。偏厅里珍宝堆积，光华璀璨，而坐在窗边的太子殿下，目光却只专注地落在身旁那个摆弄着一块蓝色宝石的小娘子身上，仿佛她才是这满室光辉汇聚的焦点，是他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
有宫女悄声笑着感叹：“殿下这是把沈娘子当明珠捧着，恨不能揉碎了所有的光，都堆到她眼前呢。”
这话隐隐约约飘过来，裴御听了，唇角微勾，不置可否。
明珠么？
是了，她就是他的明珠。失而复得，今生注定要被他捧在掌心，纳入羽翼，倾其所有，护她岁岁年年，永世安宁。这些年节赏赐，不过是他这份心意最首白不过的流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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