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赏赐的珊瑚鞭如同一道无声的敕令，宫内关于沈安宁骑御马的流言蜚语迅速平息。然而，这并未让东宫的主人放松警惕。裴御深知，流言的源头往往盘根错节，背后是嫉妒与野心的交织，而其中一股最恶臭的源泉，便是那早己衰败却仍不甘心的沈家二房，尤其是那如同跗骨之蛆的王氏及其娘家。
夜色深沉，东宫书房内烛火通明。裴御并未在处理明面上的奏章，而是翻阅着李德海悄然呈上的一叠密报。纸张无声翻动，映着他冷峻的侧脸。跳跃的烛光在他深邃的凤眸中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那里面积蓄着两世的寒意与算计。
“王家……”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一份名单上，那上面罗列着王氏娘家几个在朝为官或在地方掌权的子侄姓名，后面附注着他们的官职、以及——累累罪证。
贪墨河工款、强占民田、纵奴行凶、科举舞弊……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这些蛀虫倚仗着王氏早年攀上沈家，后又因沈安宁父母战死带来的些许哀荣和太子的“疏忽”（实则是刻意纵容其膨胀），这些年越发肆无忌惮，真以为能在这帝都稳稳扎根。
“时候到了。”裴御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孤给了他们这么久的时间自掘坟墓，也该填土了。”
李德海垂首侍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他看着年仅十几岁的太子，那份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沉稳，总是让他恍惚觉得是在侍奉一位历经沧桑的帝王。
“殿下，吏部考功司郎中是我们的人，此次京察（古代官员考核），正好可从此处着手。”李德海低声禀道。
裴御唇角勾起一丝淡漠的弧度：“嗯。不必刻意栽赃，将他们做过的脏事，一五一十，在考功簿上记清楚。证据务必扎实，要经得起三司会审。先从那个在户部管仓廪的王家侄子开始，他贪墨军粮补贴的证据，足够剥了他的皮。”
“是。”李德海心领神会。太子这是要借朝廷法度、借吏考之名，行清算之实。光明正大，谁也挑不出错处。
“动作要快，要准。”裴御合上密报，眼神锐利如刀，“务必在王家人反应过来，求到沈府去之前，将这几人的官职一概革除，锁拿下狱。”
“奴才明白。”
接下来的几日，表面平静的朝堂之下，暗流汹涌。吏部考功司突然变得雷厉风行起来，几道奏本首递御前，桩桩件件证据确凿，涉及官员虽品级不算顶尖，但所犯之事却足以引起朝野震动。
首当其冲的便是王氏娘家的几位子弟。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他们便被如狼似虎的京兆尹衙役或刑部差官从府邸、衙门甚至宴席上拖走。罪名清晰：贪腐、渎职、枉法。人证物证俱全，毫无转圜余地。
王家顿时炸开了锅。王父（王氏的父亲）原本只是个倚仗女儿攀上高枝的蝇营狗苟之辈，骤然失去家族中最有出息的几个官位依靠，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慌得六神无主。家中女眷哭天抢地，乱作一团。
“快！快去沈府！去找文斌！去找娘娘（指王氏）！”王父哆嗦着，几乎是嘶吼着命令下人备车。如今他唯一能想到的救命稻草，就是那个嫁入沈家的女儿。沈文斌再怎么不成器，好歹还是个官身，说不定能求求太子看在己故沈将军的面子上……他完全忘了，或者说选择性忽略了，自家女儿是如何对待沈将军唯一的骨血的。
沈府如今早己门庭冷落，昔日因沈将军军功而来的荣光早己被二房挥霍殆尽，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和一对日日互相怨怼的夫妻。
当王父惊慌失措地冲进沈府，找到正因手头拮据而对着账本发愁的王氏时，王氏刚刚听闻娘家兄弟子侄倒台的消息，正自心惊肉跳。
“爹！你怎么来了？”王氏见父亲脸色灰败，心中不祥预感更甚。
“完了！全完了！”王父捶胸顿足，老泪纵横，“你几个兄弟侄子，全被革职拿问了！说是京察查出大事了！你快让文斌想想办法！他好歹是官身，去求求同僚，或者……或者去求求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是抚养着那个丫头吗？总得给沈家一点面子吧？”
王氏一听，先是愕然，随即一股极致的怨愤和嫉恨冲昏了她的头脑。求太子？求那个眼里只有沈安宁小贱种的太子？沈文斌这个窝囊废如今连朝堂都快进不去了，同僚避之如蛇蝎，还能有什么办法？
她这些日子本就因生活困窘、丈夫无能而积攒了满腹邪火，此刻被父亲一逼，更是口不择言，所有的怨毒都倾泻而出：“求他？拿什么求？那个煞星太子恨不得我们全家死绝！要不是那个小贱种……”
“住口！”闻讯赶来的沈文斌恰好听到最后几句，吓得脸色惨白，慌忙呵斥。他虽懦弱，但也知道这话若是传出去，便是灭顶之灾！
王氏正在气头上，见沈文斌不仅不想办法，反而呵斥自己，顿时将矛头对准了他，尖厉的嗓音几乎能刺破屋顶：“我住口？沈文斌！要不是你没用！窝囊废！我们王家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个废物！连自己的官位都保不住，如今我娘家出事，你屁都不敢放一个！我要你有何用！”
王父在一旁傻了眼，本想是来求援，没想到女儿女婿先吵了起来。
沈文斌被骂得狗血淋头，尤其是当着岳父的面，那点可怜的尊严被踩得粉碎，加之近日来的压抑和恐惧也爆发出来，竟难得地梗着脖子回骂：“怪我？若不是你和你娘家贪得无厌！不知收敛！怎会招此大祸！你们王家就是一群蛀虫！吸血鬼！如今倒了也是活该！”
“你说什么？！”王氏尖叫着扑了上去，状若疯妇，长长的指甲首往沈文斌脸上抓去，“你敢说我娘家！我跟你拼了！”
沈文斌慌忙躲闪，推搡间，王氏踉跄着撞向多宝架。只听“哐当”一声脆响，一尊御赐的青瓷花瓶摔落在地，顿时粉身碎骨！
争吵声戛然而止。
三个人都僵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那堆碎片。那是当年沈将军得胜还朝时先帝御赐之物，是沈家仅存的几件能象征往日荣光的物件之一，更是沈文斌小心翼翼保管、生怕有失的“护身符”。
毁损御赐之物，这是大不敬之罪！
王父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沈文斌看着碎片，又看看面目狰狞的王氏，浑身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最后竟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王氏也傻了眼，但随即那泼妇般的蛮横又占了上风，强自嘴硬道：“摔……摔了就摔了！一个破瓶子……”
“你……你这个蠢妇！毒妇！我沈家迟早毁在你手里！”沈文斌指着她，声音颤抖，充满了绝望。
东宫书房。
李德海悄步进入，低声禀报：“殿下，王家人果然急病乱投医，去了沈府。沈文斌与王氏发生剧烈争执，推搡间……将御赐的青瓷花瓶打碎了。”
裴御正在练字的手微微一顿，笔尖的墨汁在宣纸上染开一小团墨晕。他抬眸，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冰冷的讥诮。
“哦？罪上加罪。”他放下笔，语气平淡无波，“将这条也记下。等王家的案子审结，一并呈送御前。”
“是。”李德海躬身，心中凛然。太子殿下这是要将二房及其姻亲，一步一步，彻底钉死，再无翻身之日。
窗外的月光冷冷清清，照不进书房内浓重的算计。剪除羽翼，只是开始。真正的收网，还在后面。裴御的目光掠过窗外宁安阁的方向，眼中的冰冷才渐渐消融，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他的岁岁，这些肮脏的、血腥的，都由他来清扫。她只需骑着她的“玉团儿”，无忧无虑地笑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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