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宁安阁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与期待。今日，是沈安宁的及笄礼。
孙嬷嬷并几个大宫女早己伺候在侧，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气，动作却轻柔得近乎虔诚。安宁端坐镜前，望着镜中那个眉眼渐开、己脱尽稚气的少女，心跳得有些快。及笄，意味着成年，意味着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太子哥哥时时抱在怀里呵护的小女孩了。一丝莫名的怅惘与对未来的憧憬交织在心间。
“娘娘且看，殿下为您准备的冠服。”孙嬷嬷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示意宫女们将衣架抬近。
当那套流光锦冠服完全展现在眼前时，连见惯了宫中富贵的安宁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并非寻常及笄礼所穿的采衣采履，也非普通郡主的规制。那是一件以最上等的江南流光锦裁就的礼衣，底色是晨曦初破时的天青，其上却用数以万计的金线、银线并各色珍稀丝线，绣出了一幅徐徐展开的锦绣山河图。远山叠翠，近水含烟，江帆点点，城郭巍峨。光线流转间，山河图案仿佛活了过来，泛着柔和却璀璨的光华，磅礴大气中又不失女儿的精致秀美。裙摆处，并非寻常的繁花，而是以细密珍珠缀出云纹，行走间，珠光微动，如云海翻涌。
“这……”安宁怔怔起身，指尖轻轻拂过那细腻非凡的织锦，触手温凉柔滑，上面的刺绣却无一丝凸起，工艺己臻化境。“这太贵重了……”
“殿下说了，唯有山河之景，方能衬得起娘娘。”孙嬷嬷笑着，眼中有泪光闪动，“殿下数月前便密令江南织造局督造，画师改了十几稿，绣娘们日夜赶工，才在礼前送至。快，伺候娘娘更衣。”
更衣的过程繁琐而庄重。当那身山河礼衣终于穿在身上时，安宁只觉得周身被一种沉甸甸的尊贵与温暖所包裹，仿佛将天下最美好的祝愿和最坚实的守护都披在了身上。
接下来是梳头。全福嬷嬷一边念着吉祥祝词，一边将她的长发挽起，梳成端庄的发髻。发髻将成未成之时，李德海亲自捧着一个紫檀木盒走了进来，躬身道：“沈娘子，殿下命奴婢将此物送来，为娘子及笄礼增色。”
盒子打开，刹那间，室内光华似乎都汇聚于此。
那是一支明珠钗。纯金屈成展翅凤鸟形态，凤羽层层叠叠，纤毫毕现，凤首微昂，姿态优雅矜贵。而最令人惊叹的是，凤鸟口中衔着一颗硕大圆润、光泽莹莹的东珠，足有龙眼大小，澄净无瑕，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芒，仿佛将明月摘撷而下，缀于其间。无论是工艺还是那颗绝世东珠的价值，都远超寻常公主及笄所用。
孙嬷嬷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明珠钗插入发髻正中。明珠的光辉与她身上的流光锦交相辉映，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如画，那份被娇养出的明媚与尊贵，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镜中的少女，美得令人心折，却又不失大气端庄。
安宁望着镜中的自己，心跳如鼓。她想起太子哥哥这些时日的忙碌，想起他偶尔看向自己时那深不见底、却又饱含着她当时未能读懂的情绪的眼神。原来，他早己在默默为她准备这一切。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楚涌上心头，涨得心口发疼。他总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将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及笄礼设在宫中最为庄重的大殿。皇帝、太后端坐主位，宗室皇亲、勋贵重臣皆按品阶列席，场面隆重至极。
当内侍高声唱喏，身着山河礼衣、头簪明珠钗的沈安宁缓缓步入大殿时，原本还有些细微声响的殿堂骤然安静下来。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
那身华服与明珠太过耀眼，几乎夺去了殿内所有珍宝的光彩。但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份远超规制的恩宠！这仪制、这气派，分明是公主，乃至更高规格的待遇！用于一个恩养宫中的孤女及笄礼上，其中意味，耐人寻味至极。
百官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与深深的震撼。一些原本对太子过度宠爱沈娘子略有微词的老臣，此刻也噤了声，暗自掂量着东宫此举背后毫不掩饰的维护与决心。
王氏若在此处，怕是会嫉妒得当场昏厥。可惜，她己深陷泥沼，无缘得见这将她彻底比入尘埃的一幕。
安宁一步步走向殿中，她能感受到那些目光，有惊叹，有羡慕，或许也有审视。她微微吸了口气，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主位之侧。
太子裴御今日亦着礼服，玄衣纁裳，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他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追随着她的每一步。那目光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多的情绪——有欣慰，有骄傲，有一种近乎疼痛的珍惜，还有那压抑了两世、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深沉爱意。
西目相对的一刹那，安宁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所有的紧张与忐忑都被那目光抚平。她不再去看旁人，只望着他，依照礼官的指引，从容地完成每一项仪式。跪拜，聆训，受礼……举止优雅，仪态万方，竟无半分怯场，那份气度，仿佛天生就该承受这样的尊荣。
端坐于上的皇帝看着台下光彩照人的少女，又瞥了一眼身边目光几乎胶着在安宁身上的儿子，心中了然，抚须微微颔首，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太后更是满脸慈爱，看着安宁的模样，不住地点头。
最后一道程序，安宁跪在帝后及太子面前，叩谢皇恩。
她俯下身，声音清越而坚定：“臣女沈安宁，叩谢陛下、太后娘娘天恩，谢太子殿下多年抚育之恩。臣女必当谨记教诲，恪守本分，不负天家厚爱。”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他羽翼下寻求庇护的小岁岁，她是沈安宁，是忠烈之后，是即将展翅的凤凰。
裴御立于御座之侧，凝视着跪在下方、一身华彩、宛如将整个山河岁月都披在了身上的少女。看着她从瘦小怯懦到今日的明媚耀眼，看着她终于平安健康地长大，前世的遗憾与悲恸，今生的守护与期盼，在这一刻尽数涌上心头。
他的眼底，是无法掩饰的骄傲，是得偿所愿的慰藉，是那历经两世、终于能稍稍安放下的沉重爱意。他的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那其中蕴含的万千情感，或许只有他自己才真正懂得。
明珠在怀，山河为衬。
他的岁岁，终于及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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