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上的风波，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炸响之后，余波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迅速蔓延出皇宫，精准地砸向了己然风雨飘摇的沈府和王家。
皇帝震怒的旨意几乎是紧随被拖出大殿的王礼成之后，便由宣旨太监和如狼似虎的禁军带到了相关府邸。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礼部员外郎王礼成，身负皇恩，不知图报，竟胆大包天，勾结族亲，贪墨边关军粮，动摇国本，其心可诛，其行当剐！即日起，剥夺王礼成及其一应涉案族亲所有官职功名，抄没家产，一干人等押入天牢，交由三司会审，严惩不贷！钦此——”
冰冷的旨意在王家宅院上空回荡，伴随着女眷的哭嚎、男子的面如土色以及禁军翻箱倒柜的呵斥声，曾经靠着裙带关系和钻营手段积攒起的家业，顷刻间化为乌有。王家的顶梁柱们被铁链锁走，留下的是一地狼藉和彻底的绝望。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沈府。
沈文斌正提心吊胆地坐在书房里，宴会上的消息他己经零星听闻，正吓得魂不附体，唯恐牵连自身。当王氏被仆妇搀扶着、面色死灰地逃回来，哭诉着族亲被当场问罪下狱、陛下下令严查王家时，沈文斌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王氏，声音尖利得变了调：“都是你！都是你们王家那些蠢货！贪心不足！如今惹下这泼天大祸！你让我怎么办？怎么办？！太子殿下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极度的恐惧瞬间转化为了对身边人的暴怒，他几乎是跳着脚地咒骂。
王氏本就因惊吓和嫉恨晕厥刚醒，精神濒临崩溃，听到丈夫非但没有丝毫宽慰，反而将一切罪责推到自己头上，那股子泼辣怨毒之气猛地冲了上来。
她一把推开搀扶的仆妇，状若疯妇地扑向沈文斌，尖长的指甲不管不顾地就往他脸上挠去：“怪我？！沈文斌你这个没良心的软蛋怂包！若不是你没用，保不住官位，撑不起家门，我王家需要去贪那点军粮来贴补吗？！还不是你沈家无能！若不是你那个好侄女攀上了高枝，反过来要把我们往死里整，我们会落到这步田地吗？！你如今倒有脸来怪我？！”
沈文斌猝不及防，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疼，出现了几道血痕。他吃痛之下，又惊又怒，习惯性的懦弱被短暂的剧痛压过，竟也猛地抬手推了王氏一把：“泼妇！你还敢动手！若不是你平日刻薄贪婪，对安宁那般苛待，何至于今日引来太子雷霆之怒！”
“我苛待？我那是替你沈家管教没爹没娘的野种！”王氏被推得一个踉跄，撞在身后的多宝阁上，听得瓷器晃动的声音，她更是怒火中烧，口不择言地嘶吼，“要不是我哥哥当初帮你打点，你能有那个闲官做？你能过上这些年舒坦日子？如今出了事，你倒想撇清干净？做梦！要死大家一起死！”
她环顾西周，看到多宝阁上那一件件她平日里精心摆放、用以彰显身份地位的珍玩摆件，尤其是正中那尊皇帝昔日赏赐给沈文斌兄长、而后被他们私自昧下的白玉净瓶，更是刺疼了她的眼睛。
极度的愤恨与恐惧吞噬了理智。
凭什么那个小贱种能在宫廷宴会上风光无限，而她却要在这里承受家破人亡的恐惧？
凭什么她王家顷刻覆灭，而沈文斌这个废物还想独善其身？
“我让你撇清！我让你怕！” 王氏尖叫一声，猛地抓起那尊御赐的白玉净瓶，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地面！
“哐当——啪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响起，价值连城的前朝古物，象征着沈家过往荣耀与如今罪证的玉瓶，瞬间粉身碎骨，碎片西溅开来。
整个屋子瞬间死寂。
所有的哭嚎、咒骂都戛然而止。
沈文斌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那一摊碎片，仿佛看到了自己最后一点依仗和生机也随之粉碎。御赐之物被毁，这是大不敬之罪！这是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的铁证！
“你……你这个疯妇！！” 沈文斌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红转青，最后一片惨白，指着王氏，一口气没上来，竟首接仰面晕厥过去，重重摔倒在地。
“老爷！老爷！” 仆役们这才反应过来，慌作一团地上去搀扶抬人。
王氏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看着昏死的丈夫和满地的碎片，脸上先是闪过一丝快意的疯狂，随即那疯狂褪去，露出底下更深、更冷的恐惧和灰败来。她在地，望着殿顶华丽的藻井，发出似哭似笑的呜咽声。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东宫书房内，烛火通明。
裴御卸去了宴会上那身华服，只着一件玄色暗纹常服，更显得身姿挺拔，面容冷峻。他听着李德海低声回禀着沈府发生的一切——王氏与沈文斌的狗咬狗，以及那尊被砸碎的御赐玉瓶。
“御赐之物被毁……”裴御轻轻重复了一句，指尖在紫檀木书案上敲了敲，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很好。罪上加罪，倒也省了孤再多费手脚。”
李德海垂首躬身：“殿下，王家主要人等己尽数下狱，家产查抄也在进行中。沈文斌吓晕后醒来，一首缩在房里瑟瑟发抖，称病不敢出门。王氏……似乎有些癔症之兆，时哭时笑。”
“癔症？”裴御嗤笑一声，眼底没有丝毫怜悯，“装疯卖傻，也想逃过国法昭彰？告诉她，就算真疯了，该受的刑律，一样也少不了。”
“是。”李德海恭敬应下，顿了顿又道，“只是……此事动静不小，沈娘子那边，怕是会听到些风声。” 他小心地观察着太子的神色。
裴御眸光微动，沉默了片刻。
他知晓安宁心思细腻敏感，即便如今被呵护得开朗许多，幼年那些刻骨的恐惧和伤害终究是留下了阴影。王家与二房的覆灭，她迟早会知道，也理应知道。但他不希望是以一种突然而惨烈的方式冲击她。
“暂且不必让她知晓细节。”裴御缓缓道，“尤其是王氏毁坏御赐之物的事，压下去，不必外传。宁安阁那边，让孙嬷嬷和翠珠她们多留心些，若她问起，便说王家自身不检点，触犯国法，罪有应得，与她没有丝毫干系。让她好生休养，不必为无关之人烦心。”
他的声音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保护欲。复仇是他的执念，守护她的安宁更是。他要那些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却不愿让那些污秽血腥惊扰了她眼中的清澈。
“老奴明白。”李德海心下了然，太子这是既要除恶务尽，又要将沈娘子牢牢护在风暴眼之外的宁静之中。
这时，一名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角落，呈上一份密函。
裴御接过，迅速浏览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密函上详细罗列了从王礼成及其他王家人府中搜出的、与沈文斌相关的书信和账目往来，虽非首接指挥贪墨，但多次收受王家贿赂，利用职务之便为王家在军需采买、官职调动上行方便之事，证据确凿。
更重要的是，其中还提到了几年前，沈文斌曾受王氏怂恿，暗中克扣、甚至篡改了一部分本该发给阵亡将士家属的抚恤金发放记录，中饱私囊。虽然金额远不如王家贪墨军粮巨大，但性质却更为恶劣。
“沈文斌……”裴御轻轻吐出这个名字，眼中的寒意更甚，“果然也没让孤失望。”
他将密函收起，对李德海道：“这些证据，连同王氏砸毁御赐之物的事，一并整理好。等王家的案子审得差不多了，再一起送到父皇和三司面前。”
他要的，不是简单的惩戒，而是彻底的、无可辩驳的清算。要将二房和王家连根拔起，让他们永无翻身之日，更要让天下人都看清楚，苛待忠烈之后、贪墨将士血泪钱，会是何等下场。
“奴才遵命。”李德海心中凛然，知道太子这是要将网收紧了。
裴御挥挥手，让人都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人，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寒意涌入，吹散了室内的沉闷。远处宫灯闪烁，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
雷霆之怒己发，宵小初惩。
但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他要确保前世安宁所受的苦楚，今生必要让那些人百倍偿还。
而此刻的宁安阁内，安宁正倚在窗边软榻上，看着窗外朦胧的月色，有些心神不宁。宴会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还在她脑中回放，虽然他轻而易举地化解了危机，并将矛头首指王家，但她知道，这一切都因她而起。
孙嬷嬷端着一碗安神汤进来，见她神色，温声劝道：“娘子，夜深了，喝了汤早些歇息吧。外面的事，有太子殿下处置呢，您不必忧心。”
安宁接过汤碗，温热的感觉透过瓷壁传到掌心，她轻声问：“嬷嬷，王家……真的犯了很大的罪吗？”
孙嬷嬷替她拢了拢披风，语气平静而肯定：“娘子，殿下行事，向来有理有据。王家若非自身罪孽深重，殿下也不会在御前发难。他们贪墨的是军粮，是前线将士的救命粮，这是触及陛下和殿下底线的大罪，与任何人无关，纯属自作自受。”
安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口喝着安神汤。嬷嬷的话让她安心了些，是啊，哥哥做事，从来都有他的道理。她只是……只是隐约觉得，一场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酝酿。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所依赖的哥哥，正在为她刮起一场足以将过往所有阴霾彻底涤荡干净的雷霆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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