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春，大乾皇城紫宸宫上空忽现漫天紫气，自黎明前弥漫至日出不散。
整座皇宫陷入沉寂，宫人往来脚步放轻，眼神躲闪。太医署连派三拨人进殿查看，皆查不出缘由，只道是天地异兆。唯有含香殿内烛火未熄，产房中一声婴啼划破寂静——大乾嫡公主夜昭昭降生了。
她额间一点朱砂痣泛着微光，初睁双目时，眼底似有金波流转。接生的稳婆刚将她裹进红绸襁褓，便听见自己心里那句“这孩子不详，怕是要惹祸”竟被婴儿轻轻哼了一声打断。
老嬷嬷站在床边低声嘀咕：“此女降世带紫气，非吉即妖。”话音未落，襁褓中的小公主忽然扭过头，首首盯住她，奶声奶气地说：“你心里说要杀我。”
满屋死寂。
老嬷嬷脸色骤白，腿一软跌坐在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稳婆急忙低头不敢再想，可越是压抑，心头杂念越乱。她想着明日该去庙里烧香，又怕沾上晦气丢了差事，念头刚起，就见襁褓里的孩子眨了眨眼，又安静睡了过去。
没人敢动。
外殿台阶前，帝君夜临渊立于风中。玄色龙袍绣暗金龙纹，腰间虎符挂着一枚啃出牙印的玉块——那是昨夜他亲手雕给未出世女儿的小玩意。风吹得袍角猎猎作响，他却始终未踏入殿门半步，只问了一句：“母女可安？”
通报的宫人颤声回禀：“回陛下，公主己降生，贵妃娘娘气息虚弱，但尚稳。”
夜临渊点头，抬步走入含香殿。
他是大乾第七代帝王，十五岁登基，八年平十六叛，朝堂上下畏他如寒潭深水。后宫子女众多，却从未亲临产房。今日破例，只为这个从怀胎起便引来星象动荡的女儿。
殿内烛影摇晃，沈清婉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发丝贴在额角，指尖还残留着生产时用力的痕迹。她是江南乐师之女，因弹错一个音符被帝君留下，七年来独宠一人。如今为国诞下嫡公主，却被皇后一句“冲撞龙脉”贬居偏殿，幸得帝君亲赐“含香”匾额护住性命。
她听见脚步声，勉强睁开眼。
夜临渊走到摇篮前，目光扫过女儿皱巴巴的小脸，伸手欲触其额头。就在指尖即将碰上的刹那，襁褓中的夜昭昭忽然睁眼，瞳孔泛起淡淡金波，虽未开口，一道清晰心声却如铃音般在殿中响起：
“父皇手上沾过血，不怕我吗？”
夜临渊身形一顿。
他不动声色收回手，眼神却微微裂开一道缝隙。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不属于言语的声音，却清楚得如同耳语。他转头看向沈清婉，见她眼中己有泪光，正怔怔望着女儿。
他没说话，只是缓缓坐到榻边，将女儿的小手轻轻握进掌心。那手胖乎乎的，带着婴儿特有的温软，却让他心头莫名一颤。
这时，一名内侍捧着参汤进来，低眉顺眼地走到床前，心中却盘算着：“这公主出生就惹异象，怕是活不长。若将来换主子伺候，现在就得留条路。”
夜昭昭在襁褓中突然抬起小手，指向他，奶声轻语：“你说我活不长，那我先罚你三天不准吃饭。”
话音落下，内侍手中托盘猛然坠地，瓷碗碎裂，参汤泼洒一地。
所有人僵在原地。
内侍脸色煞白，扑通跪下，抖如筛糠。他确信自己没说过，可那句话分明就是他的念头！殿内其他宫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再动心思，生怕被这刚出生的孩子看穿。
沈清婉望着女儿，手指轻抚她额间朱砂痣，声音微弱却温柔：“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夜昭昭转过头，看着她，心声再次浮现，清亮如泉：“娘亲别怕，这次我回来了。”
沈清婉怔住，泪水滑落枕畔。
她不懂这话何意，只觉心头一阵酸楚与安宁交织。仿佛冥冥中有种力量，将她和这孩子紧紧缠在一起，远超血缘。
夜临渊依旧坐着，一手握着女儿的小手，一手搭在膝上。他没有追问刚才的心声从何而来，也没有下令封锁消息。他知道，今夜之后，整个皇宫都将传遍——公主降生，紫气盈殿，能知人心。
但他更知道，这样的孩子，注定不会平凡。
殿外，天光渐明，紫气仍未散尽，笼罩着整座皇城，宛如一层薄纱覆在琉璃瓦上。远处钟楼传来晨钟，一声声荡开，惊起飞鸟无数。
而在含香殿内，夜昭昭闭上眼睛，重新入睡。红绸襁褓随呼吸微微起伏，金铃铛轻响一声，像是某种古老的回应。
她魂魄深处的记忆碎片悄然翻动——火焰、断碑、哭声、锁链……还有那一句残缺的咒语，在意识边缘低语。
但她现在还太小，无法拼凑前世。
只能靠心声，一点点撕开这深宫的伪装。
夜临渊仍坐在榻边，目光落在女儿脸上。他想起昨夜钦天监急报：“紫气东来，非祥即变。若有婴孩应兆而生，恐为言灵之子，可通天地心音。”
当时他只冷笑一声：“朕的女儿，谁敢言不祥？”
如今想来，或许不是不信，而是不愿信。
他低头看着掌心里那只小小的手，忽然低声说：“以后，叫昭昭吧。夜昭昭。”
沈清婉听见了，嘴角轻轻扬起。
这个名字，是光明之意。
她望向窗外，紫气之中，似有一线晨光破云而出。
殿内宫人陆续收拾残局，脚步极轻。谁也不敢议论，谁也不敢多看一眼摇篮。那个能听心的孩子，正安静地睡着，仿佛什么都不懂，又仿佛什么都明白。
夜临渊没有离开。
他解下龙袍外裳，盖在沈清婉身上，又将泥塑的小老虎摆在摇篮旁——那是他连夜命工匠做的，丑得不成样子，却摆了整整一排。
沈清婉看着，想笑，又哭了。
夜昭昭在梦中咂了咂嘴，像是尝到了糖的味道。
她的额间朱砂痣，微光一闪，隐入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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