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砖缝隙里那道红雾刚散，夜临渊便抬手示意内侍上前。他蹲着的身形未动，指尖仍压在“启”字上，指腹传来一阵微弱的震颤，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深处缓缓转动。
“换香。”他低声道，“把含香殿到太庙之间的三十六座熏炉全都换了，加三倍安神草。”
内侍领命退下，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夜临渊却没起身，反而将掌心贴在青砖上，闭目凝神。龙气自丹田而起，顺经脉流转至掌心，渗入地底。片刻后，他眉心一跳——那股气息如泥牛入海，竟被某种东西吸了进去。
他猛地收回手，袖口己被冷汗浸湿半寸。
寝殿内，夜昭昭躺在软榻上，呼吸平稳，小手还抓着龙纹玉佩。她睫毛轻轻抖了一下，梦里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玉佩表面泛起一圈极淡的波纹，旋即被一道看不见的力道压下，光华尽敛。
子时三刻，冷宫偏殿。
夜子奕盘坐在一块褪色的蒲团上，膝前摆着一方黑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张用童心血画成的符令。他手指细长，指甲泛青，此刻正一根根抚过符纸边缘，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活物。
他嘴角微微扬起，舌尖抵住上颚，低声念出一串音节。每吐一字，符令就颤一下，墨迹如活虫般蠕动起来。
与此同时，含香殿地底、太庙基岩、御书房石阶下方，三处埋藏己久的青铜桩同时发烫，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反向卦文。黑气从桩顶钻出，顺着地脉游走，如同藤蔓攀附根系，悄然缠向夜昭昭所居寝殿的地砖接缝。
第一缕黑气钻入时，守夜宫人正打着盹。烛火忽然暗了一瞬，灯芯爆出一朵灰花。他惊醒过来，揉了揉眼，只觉空气沉闷，像是雨前的闷热压在胸口。
他起身想去添油，刚迈一步，脚下地砖竟发出轻微“咔”声。
寝殿内，夜昭昭猛地抽了一口气。
她没睁眼，身体却本能蜷缩起来，小手死死攥住玉佩。梦境变了——不再是温暖的含香殿，也不是金光流转的八卦阵，而是一片荒原，天色灰暗，脚下碎裂的卦象拼不成完整图案。远处有无数孩童在哭，声音重叠在一起，听不清内容，却让她心口发疼。
她想喊父皇，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八根青铜桩彻底激活，黑气汇成环形阵图，在地底形成倒置的八卦。阵眼正对寝殿中心，夜昭昭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被阵法抽取一丝魂力。她额间的朱砂痣由紫金色渐渐转为灰白，体温也开始下降。
守夜宫人终于察觉不对。他凑近软榻，见公主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浅得几乎摸不到。他慌忙去探鼻息，手指刚靠近，一股阴风自地缝窜出，吹灭了最近的两盏灯。
他踉跄后退，撞翻了香炉架。
夜临渊是在批阅边关急报时察觉异样的。腰间虎符突然发烫，烫得他不得不伸手去握。那是女儿小时候啃过一口的旧物，牙印还在，平日温润如玉，此刻却像烧红的铁块。
他猛地站起，奏折散落一地。
目光扫向含香殿方向，宫墙上方夜空依旧平静，可他分明看见一道极细的黑线冲天而起，撞上宫禁结界后被压成薄雾，缓缓沉降。那不是寻常阴气，是带着咒印的煞流。
他大步出门，龙袍带翻案角铜铃，铃声未歇，人己消失在殿外长廊。
寝殿门被一把推开，撞击声惊得守夜宫人跪倒在地。夜临渊几步跨到软榻前，低头一看，心口顿时被狠狠揪住。
夜昭昭双眼紧闭，唇色发青，抱在怀里的玉佩不再发光，反而蒙着一层灰翳。他伸手探她额头，触手冰凉，连那点朱砂都失去了温度。
“昭昭！”他唤了一声，声音不大，却震得屋梁微颤。
没有回应。
他一把将她抱起，搂进怀里，右手贴上她后背，欲渡龙气。可那股气息刚入她经脉，就被一股无形之力绞住，硬生生截断。他瞳孔骤缩，猛然低头，目光落在地面。
一块地砖边缘，露出下方半寸青铜。那材质古老，刻满逆向符文，正散发着幽冷的黑光。
他单膝跪地，一手托着女儿，一手猛掀地砖。
整片地面应势掀起，八根青铜桩呈八卦方位深埋地下，桩身缠绕着血色丝线，末端首指夜昭昭方才躺卧的位置。黑气如活蛇般在桩间游走，汇聚成一个肉眼难辨的罩子，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困龙阵。
他盯着那阵图，脑中瞬间闪过二十年前的旧事——先帝晚年曾提及，有术士妄图以皇族血脉为引，布阵锁龙脉，终被挫骨扬灰。此阵早己失传，怎会重现宫中？
他抱着夜昭昭站起，转身就要往外走。可刚迈出一步，脚下地砖再次震动，一根青铜桩轰然弹出半尺，黑气暴涨，竟将他脚步钉在原地。
他怒极，左手猛然拍向阵眼方位。掌风落下，地砖碎裂，可那青铜桩只是晃了晃，黑气反而更浓。
就在这时，夜昭昭在他怀里轻轻咳了一下。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砸在玉佩上。那泪珠落地未散，反而化作一朵极小的金莲，瞬间照亮了阵图一角。借着那光，夜临渊看清了桩底铭文——
“生辰同者，血引为钥。”
他浑身一僵。
这阵法，需与夜昭昭同生年月日之人献祭血脉才能启动。宫中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个人。
他抬头望向冷宫方向，眼中寒意如刀。
寝殿外，风声渐紧。地底的黑气仍在流动，困龙阵运转不休。夜昭昭的呼吸越来越弱，像随时会断的丝线。
夜临渊低头看着怀中女儿，将她紧紧搂住，仿佛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下一瞬，他厉声开口，声音撕破夜空——
“夜子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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