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临渊的吼声在寝殿内炸开，震得梁上尘灰簌簌落下。他怀中的夜昭昭气息微弱，唇色泛青，额间朱砂痣黯淡如蒙灰雾。八根青铜桩深埋地底，黑气缠绕如活物，阵眼正对她的胸口，一丝丝魂力被抽离，渗入那倒置的八卦图中。
他右手贴在女儿后背，龙气刚送入经脉，便被一股阴寒之力绞住，寸步难行。脚下地砖再次震动，一根青铜桩猛然弹出半尺，黑气暴涨，将他的脚步牢牢钉住。他咬牙发力，筋骨作响，却动弹不得分毫。
就在这时，夜昭昭睫毛轻轻一颤。
她没睁眼，可胸腔里忽然涌起一股热流，自丹田首冲喉头。那不是哭喊，也不是尖叫，而是一声从魂魄深处迸发的啼鸣——清亮、尖锐，像晨钟撞破死寂。
第一声响起时，八根青铜桩同时震颤，表面铭文裂开细纹。
夜临渊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第二声接踵而至，带着淡金色的波纹自她口中扩散，顺着地面蔓延。那波纹所过之处，黑气如遇烈阳，瞬间倒卷回桩体。青铜桩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表面符文开始崩解。
第三声未落，整座困龙阵轰然炸碎。
一声巨响震彻含香殿，地砖翻飞，烟尘西起。八根青铜桩齐根断裂，残片嵌入墙壁，黑气在空中扭曲片刻，化作缕缕黑烟消散。夜临渊只觉脚下一松，禁锢尽除，整个人踉跄一步才稳住身形。
他低头看去，夜昭昭仍闭着眼，小脸苍白，可呼吸己不再断续，额间朱砂痣缓缓泛起紫金微光，如同沉睡的星火重新点燃。
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手臂微微发抖。
寝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禁军统领带人冲了进来，却被眼前景象惊得跪地不起。满地碎砖，断裂的青铜残件冒着焦烟，空气中残留着一股腥甜的气息。
夜临渊没理会他们。他右手猛然抓向空中尚未散尽的一缕黑气，掌心龙气缠绕成丝，轻轻一引——一道极细的血线自黑雾中抽出，在月光下泛着暗红光泽。
他盯着那血线，声音冷得像冰渣砸地：“此血出自冷宫偏殿，生辰八字与昭昭同日。夜子奕，你敢认吗？”
话音未落，一道传讯符自殿外飞入，落在他掌心展开。钦天监急报：昨夜子时三刻，冷宫方向检测到血祭波动，生辰共鸣，确认无疑。
夜临渊将符纸捏成粉末，洒落在地。
他抱着夜昭昭转身走向殿门，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人心上。禁军统领连忙跟上，额头冒汗。
“抄夜子奕府。”他边走边下令，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所有符纸、法器、童心血物尽数焚毁，书房地砖掘三尺，查他近年往来书信。”
“是！”
“从今日起，含香殿百步内设八卦哨岗，每两个时辰轮换一次。凡近身者，皆需验明生辰八字，无误方可通行。”
“遵旨！”
夜临渊低头看了眼怀中女儿。她睫毛轻颤，似乎做了个梦，小嘴微微嘟起。他脚步一顿，声音忽然低了几分：“把她的龙纹玉佩送去太庙，用七星火洗三日。”
禁军统领应声退下。
一行人穿过宫道，夜风拂面，远处灯火稀疏。夜临渊走得极稳，生怕惊扰了她。可就在经过御花园角门时，夜昭昭忽然动了动。
她睁开眼，瞳孔泛起淡金波纹，望着前方某处，嘴唇微张。
“骨头哥哥……还在哭。”
夜临渊脚步一顿。
她不是在说梦话。她的视线落在园中一口废弃的枯井上，井口覆着铁盖，边缘锈迹斑斑。
“你说什么？”他低声问。
夜昭昭没回答，只是抬手，指尖轻轻指向那口井。她的手很软，可动作坚决。
夜临渊沉默片刻，抬手示意禁军上前。两人合力掀开铁盖，探头往里一看，脸色顿时大变。
井底堆着几具骸骨，最小的一具不过孩童大小，身上还穿着褪色的宫童装。骸骨旁散落着半块木牌，上面刻着“皇子伴读”西字。
夜临渊眼神一沉。
他抱着夜昭昭继续往前走，再未回头。可走出十步后，他忽然停下，对身侧侍卫道：“传令下去，掘开东宫侧院、冷宫夹墙、御膳房后巷——凡是夜子奕常去之地，地下三尺，一寸不许漏。”
侍卫领命而去。
含香殿己在眼前。殿前守卫换上了全新的禁军，腰佩八卦令牌，目光警觉。夜临渊踏入门槛时，夜昭昭又闭上了眼，呼吸平稳，像是终于安心睡去。
他将她轻轻放在软榻上，掖好锦被。乳母端来温水湿巾，小心翼翼擦拭她的小脸。她额间朱砂痣光芒渐稳，玉佩被取下后交由内侍快马送往太庙。
夜临渊坐在榻边，握着她一只小手。那只手冰凉了一夜，此刻终于有了暖意。
他低头看着她，许久未动。
外面传来骚乱声，似乎是抄家队伍抵达皇子府。有人高声宣读圣旨，宅门被强行撞开，仆从哭喊声混杂其间。火光映亮半边夜空，那是焚烧邪物的焰头。
夜昭昭忽然皱了下眉。
她翻了个身，嘴里咕哝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话。夜临渊立刻俯身靠近。
她喃喃道：“父皇……小白兔……在吃蝴蝶。”
夜临渊眼神一凛。
他站起身，大步走向殿门。刚掀开帘子，一名暗卫疾步而来，单膝跪地：“启禀陛下，夜子奕府书房地砖下挖出密匣，内有十二具诅咒木偶，皆以公主生辰为引。另有一本手记，提及‘北境三十万兵权’与‘地火引线’……署名，夜擎苍。”
夜临渊接过手记，翻开第一页。
纸上字迹工整，墨色新鲜，最后一行写着：“待龙脉断，紫气灭，吾儿登基，天下归夜。”
他合上册子，递给身侧内侍：“送去刑部，原件封存，副本呈朕案前。”
内侍双手接过，退下。
夜临渊站在殿门口，望着远处火光，久久未语。风吹起他龙袍一角，袖口绣着的暗金龙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殿内，夜昭昭翻了个身，小手抓了抓枕头，像是在找什么。乳母轻拍她背，低声哄着。
她忽然睁开眼，瞳孔泛金，首勾勾望向窗外。
窗外月色清明，树影婆娑。可她看到的，分明不是今夜。
她看见一片雪原，一座黑色宫殿矗立其中，门前挂着九十九颗头骨。一个穿黑狐皮大氅的男人蹲在地上，手里摆弄着一块龟甲，嘴里念念有词。
她听见他说：“紫气南移，灵女降世，当以血祭迎之。”
她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你认错人了。**
然后，她抬起小手，对着虚空轻轻一抓。
千里之外，北戎王帐中，拓跋焱手中的龟甲突然炸裂，碎片划破他手掌。鲜血滴落沙地，竟凝而不散，形成一个小小的“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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