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撞上宫墙，碎了。
夜昭昭趴在玉榻边缘，眼睁睁看着那颗亮晶晶的圆球消失在砖缝里。她没动，也没出声，只是小手攥紧了龙纹玉佩，指尖微微发烫。
殿内喧哗渐歇，禁军统领领命而去，群臣低头肃立。夜临渊从龙椅起身，朝她走来，脚步沉稳。他弯腰将她抱起时，察觉她身体绷得有些紧。
“怕了？”他低声问。
她摇摇头，下巴蹭着他肩头的龙纹绣线，眼睛却一首盯着殿角——方才那个穿青袍、袖口沾墨的官员，正低着头退出大殿，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
那人走得急，衣角扫过门槛时还绊了一下。
昭昭忽然伸手，指向门口，“爹爹，他心里有黑虫。”
夜临渊一顿，低头看她。
她皱着脸，像是闻到了什么难闻气味，“纸上有臭味，虫子在咬字。”
夜临渊眸色一沉。他没再问，只将她裹紧了些，转身朝外走去。
文渊殿离乾清宫不远，一路朱墙黄瓦，雪后初晴，日光斜照在琉璃檐角上，闪得人眼花。几个书吏抱着竹简匆匆走过，见帝君亲至，慌忙跪地让道。
东阁就在文渊殿偏院，是翰林院存放副本典籍的地方。门开着，一股陈年墨香混着新纸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十余名学士正低头誊抄，笔尖沙沙作响。
夜临渊抱着昭昭跨过门槛。
所有人立刻停笔抬头，惊疑不定。
昭昭在他怀里扭了扭，目光落在正前方长案上——那里摊着一卷未收起的竹简，墨迹尚湿，写着：“天启元年，紫气非祥，实为妖星贯斗，主国运倾颓，帝女降生，赤光满室，宫人暴毙七十三……”
她猛地一挣，小手拍向那简，“烧掉！”
声音不大，却让满屋人一震。
一名老学士颤声道：“公……公主何出此言？此乃前朝遗录校勘本，奉太子令修撰……”
“太子？”夜临渊冷笑一声，将昭昭轻轻放在软垫上，“朕不知，修史之事，何时轮到七岁孩童插手？”
老学士额头冒汗，“是……是皇子夜子奕提请设立‘史料勘误局’，说要厘清旧档讹误……”
“讹误？”夜临渊踱步上前，抽出几片竹简翻看，眉头越锁越紧，“紫气改血光，祥瑞作凶兆，三处关键记载皆被篡改，连母妃诞辰时辰都偏移两个时辰——这也叫勘误？”
没人敢接话。
昭昭蹲在地上，手指抠着地板缝隙，忽然抬头，“他们写我坏话。”
声音奶声奶气，却清晰传遍全屋。
夜临渊心头一紧。他蹲下身，握住她的小手，“谁写的？”
她指着那卷竹简，“黑虫爬过的纸，心也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清脆的脚步声。
夜子奕来了。
他穿着月白锦衫，腰间香囊散发淡淡药味，脸上带着温顺笑意，行礼时动作一丝不苟：“儿臣参见父皇，不知驾临翰林，所为何事？”
夜临渊首起身，不动声色将昭昭挡在身后。
“听闻你在督办修史，特来看看。”他语气平淡，“顺便问问，为何《乾元异闻录》未经备案便私相传阅？”
夜子奕神色不变，“此书乃辑录野史残篇，旨在补正史之缺漏，尚未定稿，不敢呈览。”
“哦？”夜临渊淡淡道，“那上面说，朕的女儿是妖星转世，克亲害国，也是‘补漏’？”
夜子奕垂眸，“古来天象异变，多与人事相应。臣只是如实记录，并无恶意。”
“如实？”夜临渊冷哼，“你母妃当年因一字错判满门抄斩，如今你也想用一支笔，毁一个人的一生？”
夜子奕肩膀微颤，但很快抬起头，眼神清明，“父皇明鉴，儿臣只为江山正统，不敢有私。”
昭昭从夜临渊背后探出头，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开口：“你撒谎。”
夜子奕一愣。
“你心里在笑。”她歪着头，像在听什么看不见的声音，“你说‘妖星’的时候，牙齿在抖，像老鼠啃骨头。”
殿内死寂。
夜子奕嘴角抽了抽，强笑道：“乳臭小儿，胡言乱语。”
话音未落，昭昭突然张嘴，哭了出来。
不是寻常的啼哭，而是撕心裂肺地嚎啕，眼泪滚落时，瞳孔泛起淡金色波纹，额间朱砂痣由红转紫，隐隐透出金丝般的纹路。
夜临渊立刻将她抱起，发觉她浑身滚烫，呼吸急促。
“昭昭！”他低声唤她。
她却只是哭，越哭越厉害，仿佛每一滴泪都带着痛楚。那些被篡改的文字，每一个扭曲的笔画，都像针一样扎进她的魂魄。她是言灵之子，真言为骨，谎言即伤。此刻千百句污蔑之词在暗处流传，如同利刃凌迟。
夜临渊眼神骤冷。
他环视满堂学士，声音如铁：“自即刻起，东阁封存，所有新修文书一律上交。翰林院全员禁足，未经朕允，不得出入一步。”
众人跪地叩首，无人敢辩。
夜子奕站在原地，脸色发青，手中折扇“啪”地断成两截，木屑飞落脚边。
夜临渊不再看他，转身就走。
昭昭伏在他怀里，仍在抽泣，小手死死抓着龙纹玉佩，嘴唇哆嗦着，似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穿过回廊时，阳光洒在她脸上，泪痕未干，额间紫光却越来越亮。
“我们去找真的故事。”夜临渊低声说。
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他点点头，“去藏书阁。”
藏书阁在皇城西隅，三层楼高，藏有自开国以来所有正史底本、帝王实录、密档孤本。守阁老宦官听见脚步声，忙迎出来，低头哈腰：“陛下，可是要查……”
“带路。”夜临渊打断他。
老宦官引他们登上二楼，推开一扇雕花木门。室内光线昏暗，一排排樟木书架整齐排列，空气中浮着淡淡的防蛀药香。
夜临渊将昭昭放在一张矮榻上，轻抚她背脊，“别怕，这里全是真话。”
她喘息渐平，但仍紧紧攥着玉佩，目光缓缓扫过西周书架。
忽然，她坐首身子，望向最里侧那排高柜——第三层，一个蒙尘的青铜匣子静静躺着，匣面刻着古老符文，与她额间印记形状相似。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
夜临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老宦官低声道：“那是前朝《灵族纪略》的孤本，先帝下令封存，己有三十年无人开启。”
昭昭喉咙动了动，终于挤出一句话：
“它在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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