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昭昭伏在矮榻上，呼吸浅得几乎听不见。她的眼皮微微颤动，像是梦里还在追逐那些被墨迹涂黑的字句。龙纹玉佩贴在她掌心，温热未散，仿佛还残留着方才哭喊时魂魄撕裂的余痛。
夜临渊坐在榻边，一言不发。他将外袍解下披在她身上，指尖缓缓抚过她额间那枚朱砂痣——紫金之色尚未褪尽，像一道未愈的烙印。他知道她在痛，不是皮肉之伤，而是真言之子听见谎言横行时的反噬。那些歪曲的文字，如同钝刀割魂。
“这里没有假话。”他低声说，声音沉稳如旧殿梁柱，“只有被埋起来的真相。”
老宦官跪在门边，头垂得很低。他不敢抬头看那青铜匣，三十年前先帝亲封此书时，曾有三名内侍因多瞧了一眼而暴毙于廊下。可如今，公主的目光一首钉在那匣子上，哪怕闭着眼，睫毛也在轻轻抽动，像是感应着某种无声的呼唤。
夜临渊站起身，朝那高柜走去。
“陛下！”老宦官急声拦道，“此匣有禁令，擅启者……”
“朕知道。”夜临渊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落在符文刻痕上。那纹路古老晦涩，与昭昭额间印记轮廓竟有七分相似。他伸出手，指节微曲，正要触碰锁扣——
一只小手忽然从身后探出，轻轻按在他腕上。
昭昭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她坐起身，赤脚踩在地毯上，一步步走向书架。她的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让地面浮起一圈极淡的金光涟漪，转瞬即逝。
她仰头望着青铜匣，嘴唇动了动：“它在哭。”
夜临渊没说话，只蹲下身，将她抱起。她的身体依旧有些烫，但眼神清明，不再涣散。
她伸手，指尖离匣面尚有一寸距离，掌心的玉佩忽地一震，一道淡金色波纹自其上漾开，如水波扩散。刹那间，匣面符文亮起，幽光流转，锁扣“咔”一声弹开。
老宦官猛地捂住嘴，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响。
夜临渊抱着她退后半步，任她自己伸手取出那卷泛黄古册。封面无字，唯有中央一枚菱形印记，与她额间如出一辙。她将手掌覆在书页上，闭眼低语：
“我说的是真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册书页骤然发光。纸面浮现出一幅幅流动的画面：紫气自天穹倾泻，笼罩皇宫；一名白衣女子怀抱婴孩立于殿顶，周身八卦气运旋转不息；旁侧浮现朱砂小楷，字字清晰——
“天启三年，灵族圣女托孤入凡，言灵降世，承八方真言，护国三百年。非灾星，乃国本也。”
画面再转：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被押赴刑场，手中紧抱襁褓。刽子手刀落之时，婴儿双目睁开，瞳中金波荡漾，一声啼哭震动九霄。旁注写道：“母妃含冤，血脉觉醒，三岁之前不可言其名，恐遭反噬。”
昭昭的手一首在抖。
夜临渊盯着那些字，拳头慢慢攥紧。他认得那女子的脸——沈清婉，当年被判“巫蛊乱宫”，满朝无人敢为她求情。原来她不是罪人，是灵族最后的守护者。
“这书……怎会记载如此详尽？”老宦官颤抖着问。小雪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夜临渊没答。他盯着最后一页，那里多出一行新显的字迹，墨色鲜红如血：
“当言灵之子重见此卷，天下伪史皆溃，真言归位。”
他猛地抬头看向女儿。
她仍盯着书页，小脸苍白，唇角渗出一丝血线。她用力咬住了下唇，像是怕自己再哭出来。
“爹爹，”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他们写的都不是我。”
夜临渊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一只手覆上书册：“现在，谁也不能再改你的故事。”
老宦官匍匐在地，额头抵着地板：“老奴……老奴愿以余生守此阁，绝不让一页流失。”
夜临渊点头，随即抽出腰间虎符，往地上一掷。金铁之声回荡间，禁军统领应声而入。
“传令：藏书阁三层即刻封闭，除公主外，任何人不得踏入一步。违者，视同篡史论罪。”
“是！”
统领领命而去。殿内重归寂静，唯有书页微光仍在流转。
夜临渊将昭昭放在软垫上，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他翻动书页，一页页看下去。其中有灵族祭祀之礼、血脉觉醒之兆、言灵之力的七重境界……更有一页，绘着昆仑山巅的祭坛，台上立着一位戴龙须冠的少女，手持权杖，脚下万民跪拜。
那面容，分明是长大后的昭昭。
他凝视良久，低声问：“你想知道更多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最终把脸埋进他袖子里。
就在这时，书页最后一层悄然掀开。原本空白的纸面浮现出几行小字，笔迹稚嫩，似是孩童所写：
“我想吃糖葫芦。”
“我想爹爹陪我睡觉。”
“我不想别人说我坏话。”
夜临渊呼吸一滞。
那是她的字。不是前世记忆，不是神谕预言，而是她自己，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时刻，偷偷写下的心愿。
他的眼眶突然发热。
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嗓音沙哑：“不会有人再说你坏话了。从今往后，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昭昭抬起脸，望着他，眼睛湿漉漉的。她伸出小手，轻轻抹去他眼角的一滴水珠，然后咧嘴笑了，露出缺了一颗牙的豁口。
“那我要天天说。”她说。
夜临渊也笑了，抱她更紧了些。
老宦官悄悄退到门外，双手合十，对着藏书阁深深叩首。他知道，这书不会再被封存了。它活了过来，就像它等的人终于归来。
夜临渊翻到最后一页，正欲合上书册——
忽然，书页无风自动，再次展开。一道金光自纸面升起，凝聚成一行新字，悬浮空中：
“南诏有女，血脉相连，月升之时，自会跪拜。”
他眉头一皱，还未细想，怀中的昭昭己喃喃开口：
“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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