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昭昭靠在含香殿的软垫上，手指轻轻着龙纹玉佩。她刚说完那句“她来了”，声音还像风一样悬在空气里，夜临渊就己经站起身，袖袍一甩，传令下去遴选功臣之女入宫伴读。
这道旨意来得突然，却没人敢问缘由。
不过半日，宫人便引着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进来。她穿月白绣花裙，发间别着银蝶钗，低眉顺眼地跪下行礼，双手捧起一只红漆食盒。
“臣女宇文婉儿，奉父命入宫侍奉公主。”她的声音清脆，像是练过许多遍。
夜昭昭盯着她看。那双手很稳，可指尖微微泛青，指甲缝里藏着一点粉灰，像是洗不干净的药渍。她没动，也没接盒子。
夜临渊坐在一旁翻奏折，目光扫过一眼：“既然是好意，昭昭，收下吧。”
昭昭歪了歪头，伸手碰了碰盒盖。玉佩贴着木面滑了一下，内侧一块桃花酥边缘忽然塌陷，裂出细纹，颜色也沉了下来。
她笑了，小手拽住夜临渊的衣角：“爹爹，姐姐的手好冷哦。”
宇文婉儿一怔，手腕轻抖，盒盖差点滑落。她立刻低头：“今早去厨房取点心时，在冰窖前站了一会儿。”
“怪不得。”昭昭松开手，仰头对宫女说，“放桌上吧。”
那块变色的糕点被悄悄拨到角落。其余几块看起来完好无损，如花瓣，甜香扑鼻。
午后的阳光照进殿内，几个宫女端来茶水，笑着逗孩子玩。昭昭接过一块没变色的咬了一口，腮帮子鼓鼓地嚼了几下，忽然皱眉吐出来。
“太甜了。”她说，“像骗人的话。”
众人哄笑。有宫女打趣：“公主嘴真刁，这可是将军府特制的方子呢。”
宇文婉儿坐在下首，嘴角微扬，又很快压下去。
昭昭爬下软榻，晃着短腿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我们去花园玩秋千好不好？”
小姑娘迟疑了一瞬，点头应下。
两人并肩走出含香殿，身后跟着两名老成的嬷嬷。御花园里海棠正开，风吹花瓣落在肩头。昭昭拉着宇文婉儿往西边走，路过假山时，故意把手里那块沾了毒粉的桃花酥掉进草丛。
一只麻雀蹦跳过来，低头啄食。
它吃得很急，翅膀猛地一抖，脖颈僵首，翻了个身，不动了。
昭昭蹲下来，伸手想去碰它，又被嬷嬷拦住。
“小鸟不说谎。”她抬头看着宇文婉儿，眼睛亮得惊人，“所以死得好快。”
宇文婉儿脸色变了变，强笑道：“许是撞到了石头。”
“嗯。”昭昭站起来，拍了拍手，“你说是就是吧。”
她们继续往前走。秋千架设在湖边，两根粗绳垂下，木板打磨得光滑。昭昭先坐上去，晃了两下，回头招手：“你坐后面，推我。”
宇文婉儿犹豫片刻，还是坐了上去，双手扶住绳索。
“高一点！”昭昭兴奋地喊。
她越荡越高，红襁褓随风扬起，金铃叮当响个不停。风灌进耳朵，吹乱额前碎发，她在最高处睁开眼，看见宇文婉儿的手指紧紧抠着绳结，指节泛白。
落地时，她忽然转身，一把抓住对方手腕。
“你怕吗？”她问。
“不怕。”宇文婉儿迅速抽回手，“我只是……怕摔着你。”
“那你刚才心跳得好快。”昭昭咧嘴一笑，“比上次皇后娘娘喝毒酒的时候还快。”
宇文婉儿瞳孔一缩。
昭昭却不纠缠，蹦跳着捡起一片花瓣，塞进嘴里嚼了嚼，酸得眯起眼：“不好吃，还不如糖葫芦。”
远处传来脚步声，一名宦官匆匆赶来：“公主，陛下让您回殿用汤。”
“不要。”昭昭扭身跑向湖心亭，“我要和姐姐玩捉迷藏！”
宇文婉儿站在原地没动。她知道这场游戏不是玩耍，而是试探。她本以为只是送一块点心的事，没想到这孩子根本不像传闻中那样懵懂无知。
她摸了摸袖口暗袋——里面还藏着一枚蜡封小瓶，是父亲亲手交给她的。只要让公主舔一下瓶口，不出两个时辰就会发起高热，说是偶感风寒，谁也不会怀疑。
可现在……
她抬眼望去，昭昭正趴在亭柱后偷看她，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找到你啦！”她突然冲出来，扑向宇文婉儿怀里。
小姑娘本能后退，却被绊了一下，跌坐在地。食盒从身边滚落，盖子打开，剩下的桃花酥散了一地。
昭昭蹲下来，拾起一块完好的，凑近鼻子闻了闻，然后递到宇文婉儿嘴边：“姐姐也吃一口嘛，不然我会伤心的。”
宇文婉儿僵住。
她不能吃。这糕点虽未下主毒，但表面抹了引敏的药粉，接触唇舌会立即红肿溃烂。若她吃了，当场现形；不吃，又显得可疑。
她缓缓摇头：“我不饿。”
“你不饿？”昭昭歪头，“可你的心在叫饿啊。”
宇文婉儿猛地抬头。
昭昭却己转身跑开，一边跑一边笑：“你输了！你要做三天我的小丫鬟！”
笑声在花园里回荡。春风拂面，湖水微漾，仿佛一切只是孩童嬉闹。
只有那只死去的麻雀，静静躺在草丛深处，喙边渗出一丝黑血。
夜临渊在勤政殿批完最后一份折子，听见宦官回报：“公主与将军之女玩得尽兴，现仍在御花园荡秋千。”
他点点头，放下朱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外面天色渐晚，暮云低垂。
而在御花园尽头，昭昭悄悄将那枚蜡封小瓶从宇文婉儿袖中抽出，塞进了自己襁褓夹层。她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轻轻说了句：
“下次，我要把假话都变成真的。”
宇文婉儿走出宫门时，脚步虚浮。她没有坐轿，而是快步穿过长街，拐进一条窄巷。
她掀开袖袋，发现小瓶不见了。
她停下脚步，呼吸一滞。
巷口风吹落叶打着旋儿，一张黄纸从墙头飘下，正好贴在她脸上。
纸上写着两个字：**还债**。
她猛地撕下纸张，攥成一团，指甲掐进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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