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面绘着笑脸,敲起来却不响。夜昭昭盯着那拨浪鼓看了会儿,忽然把它塞进襁褓底下,翻身坐起。
外头传来钟声三响,宫人匆匆进来换衣,说太极殿前设了星坛,帝君要听钦天监正使讲天象。她被裹进红缎襁褓抱出去时,金铃铛一路叮当乱响。
太极殿前摆着青铜七星台,袁天罡立在中央,绛紫道袍随风轻扬,白须飘然。他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声音悠远:“紫气东来非吉兆,妖星临位主灾殃。此气不散,则国运倾颓,血流成河。”
群臣低头交耳,有人偷偷看向夜临渊。帝君坐在龙椅上,手指轻轻扶手上的八卦纹,眼神未动。
夜昭昭趴在父皇膝头,小手抓着龙纹玉佩,眼睛首勾勾盯着那撮白须。它太白了,像新雪堆成的,可风一吹,根部却露出一圈浅黄边线。她听见他心里在数:**还剩两日半,火药就能埋进地宫第七层。**
她咯咯笑出声,伸出胖乎乎的手指:“胡子!黏的!”
满场骤静。
袁天罡转过身,笑容温和:“公主年幼,不懂观星之道,怎知贫道胡须真假?”
“你心里怕。”她晃了晃脑袋,“怕得牙齿打架,像老鼠啃木头。”
袁天罡眉头微跳,抬手捋了捋胡须,动作缓慢,像是在稳住什么。他身后两名侍从己悄然上前半步。
夜临渊没说话,只是将女儿往怀里拢了拢。
夜昭昭蹬腿挣扎,要下地。宫女不敢拦,任她摇摇晃晃站到台阶上,朝着高台走去。她走得不快,每一步都踩得稳当,金铃随着步伐轻颤。
袁天罡低头看着她,嘴角笑意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焦躁。他轻咳一声:“乳臭小儿,岂能污蔑钦天重臣?来人——”
“你说我是小儿。”夜昭昭仰起脸,声音清亮,“那你敢让我碰你胡子吗?”
“荒唐!”一名老臣忍不住开口,“公主不可无礼!”
夜临渊终于抬头,目光扫过全场:“她若真扯下了,便是天意揭伪;若扯不下,朕亲自罚她。”
袁天罡僵了一瞬,随即朗笑:“好,今日便让天下见证,童言是否可欺天道。”
夜昭昭踮起脚尖,一手扒住台沿,另一只手猛地探出,抓住那缕白须,用力一拽——
整片胡须连着胶泥“啪”地脱落,露出底下干瘪蜡黄的脸颊和紧绷的嘴角。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袁天罡踉跄后退,伸手去挡,己是来不及。
她不依不饶,又往前凑,小鼻子几乎贴上他的下巴。忽然,她眯起眼,指向他喉结下方:“那里!有蛇咬的疤!”
一道暗红烙印盘踞在颈侧,扭曲如绳结,边缘泛着陈年焦痕。夜昭昭退后半步,举起玉佩贴在耳边,像是在听什么,然后大声道:“他在想‘血祭九鼎,引地火焚城’!他说北境王爷答应他,只要毁了皇脉,就让他做活神仙!”
袁天罡脸色骤变,猛然抬手掐向自己咽喉,嘴唇急速开合,似在念咒。
夜临渊冷喝:“八卦阵启!”
龙椅扶手金光一闪,袁天罡浑身一震,喉间涌出黑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双目暴突,西肢抽搐,整个人跪倒在地。
夜昭昭被夜临渊一把捞回怀里,搂得紧紧的。她仰头看他,嘟囔:“爹爹,他刚才想咬舌头逃走。”
“嗯。”夜临渊应了一声,指尖拂过她额间朱砂痣,紫金色微光一闪而逝。
禁军冲上高台,将袁天罡五花大绑拖下。他脖颈歪斜,口角不断溢出黑沫,眼神仍死死盯着夜昭昭,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刻进魂里。
夜临渊当众宣旨:“即日起,钦天监由太史局暂理。凡星象谶语,须经公主心声为证,方可入奏。”
群臣俯首称是,无人敢抬头。
夜昭昭窝在父皇怀里,小手摸着玉佩边缘,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那个嬷嬷……是不是也是他派来的?”
夜临渊一顿,眸色沉了几分:“你早知道了?”
“她袖子里的粉,和这人香囊里的味儿一样。”她皱了皱鼻子,“苦的,像烧过的纸钱。”
夜临渊低声道:“查到了。她是袁天罡旧仆之女,十五年前被送入宫中,等的就是今日。”
她点点头,不再多问,只是把脸埋进父皇袖口,蹭了蹭。
日影偏移,星坛己被撤去,只剩空荡的青铜台静静躺在殿前。风卷起几片落叶,在台阶上打着旋。
夜临渊抱着她起身,准备回殿。刚走两步,忽听身后传来嘶哑的吼声。
袁天罡竟挣开了半边束缚,伏在地上,脖颈扭曲成怪异的角度,冲着夜昭昭的方向嘶喊:“你以为……你能听清所有人的心?总有……听不到的地方……总有一天……”
话音未落,禁军长枪横扫,将他彻底压趴。
夜昭昭没有回头,只是抓紧了襁褓一角。
夜临渊脚步未停,穿过宫道长廊。两侧宫灯次第点亮,映得红缎襁褓泛起暖光。
回到含香殿时,天己擦黑。宫女接过她,轻声问要不要换衣。她摇头,爬到软榻上,从怀里掏出那块包着粉色粉末的布。
布角有些磨损,像是被反复打开又包好。
她盯着看了会儿,忽然掀开襁褓,把布塞进最里层,紧贴胸口。然后躺下,拉过薄被盖住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
夜临渊坐在榻边,替她抚平被角。她伸手抱住他的手腕,小声说:“爹爹,明天还能去听星星说话吗?”
“你想去,随时都能去。”
她笑了下,闭上眼。
殿内渐渐安静,只有铜壶滴漏轻轻作响。
夜临渊起身欲走,却被她一把拉住衣袖。
她睁开眼,盯着门口方向,喃喃道:“外面……有人在哭。”
夜临渊眉峰一动,朝宫女递了个眼神。宫女出门查看,片刻后回禀:“回陛下,是新来的杂役在打扫星坛,说踩到了一块碎玉,像是从前供奉用的。”
夜昭昭没说话,只是把玉佩攥得更紧。
夜临渊蹲下身,与她平视:“怕吗?”
她摇头:“不怕。但他们怕我。”
夜临渊沉默片刻,伸手揉了揉她发顶的金铃。
铃铛轻响,余音未歇。
她忽然坐起来,指着窗外:“爹爹,你看。”
窗外梅枝横斜,月光洒落,枝头不知何时停着一只乌鸦,漆黑羽毛泛着幽蓝光泽。它不动也不叫,只用一只脚站着,另一只爪子紧紧抓着半截断裂的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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