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撞破窗纸的瞬间,凤仪宫内燃着的安神香猛地歪了一截。香灰簌簌落下,掉在皇后慕容芷的手背上,她没抖,也没抬手拂去。
她只是盯着那只扑腾到地的白鸽,眼底像结了层霜。
“翠苓。”她开口,声音轻得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把盒子拿来。”
贴身宫女从佛龛后取出一个青瓷小盒,手指刚触到盖子,就被皇后一把攥住手腕。那力道不重,却让翠苓整条胳膊都僵住了。
“换馅的时候,别让人看见你进御膳房。”慕容芷慢慢松开手,指尖在对方腕上划过一道浅痕,“桃花酥是给太后准备的,谁都知道。可若有人吃了不舒服……自然该怪厨房手脚不干净。”
翠苓低头应下,退到帘外。
慕容芷掀开锦被下床,赤脚踩在地毯上,一步步走到妆台前。铜镜映出她的脸,苍白、瘦削,眼角有细纹,唇色却涂得极艳。她伸手抚过发间金步摇,那坠子偏斜的角度和往日分毫不差——向左三寸,不多不少。
她忽然笑了。
笑完,转身拉开妆匣最底层的暗格,取出一只琉璃瓶。瓶中液体透明如水,倒进瓷罐时没有声响,也没有气味。她轻轻晃了晃,又加了半勺真正的蜂蜜进去,搅匀。
“凝心散溶于甜物,发作时只会胸口闷痛,像是旧疾复发。”她低声自语,“太医来了也查不出毒,只当是忧思过重,气血两亏。”
她把瓷罐封好,递给守在门外的老嬷嬷:“明日午膳,送去含香殿的药膳里,记得抹一点在这位主子的碗沿上。”
老嬷嬷接过,垂首退下。
夜幕降临时,凤仪宫点了七盏灯。一盏在佛前,六盏围着床铺摆成环形。慕容芷坐在灯影中央,手里捏着一张写满名字的纸条,一张张投入火盆。
每烧一张,她就念一句:“你们欠我的,我会亲手拿回来。”
名单最后一个是刑部尚书夫人。她没烧那张纸,而是折起来塞进袖中。
次日清晨,六部官员家眷陆续入宫。说是为皇子祈福,实则是皇后放出的风声——帝君冷落中宫,宠妃复位,往后这宫里的规矩,还得看谁说了算。
斋会设在偏殿,素斋清淡,茶水温热。几位夫人围坐一圈,低头吃茶。没人先开口。
首到慕容芷由宫女扶着走出来,脸色憔悴,脚步虚浮。她在主位坐下,端起茶盏的手微微发抖,茶水洒了几滴在裙裾上。
“我知道,如今我说话不如从前有分量。”她放下杯子,声音微颤,“可我只有一个念头——子奕还小,他不能没了依靠。万一哪天我也……撑不住了,请诸位看在他年幼的份上,留他一条生路。”
众人默然。
刑部尚书夫人抬起眼,正对上皇后投来的目光。那一瞬,她心头一紧。
散席后,慕容芷单独留下她。
两人站在回廊尽头,风吹动檐角铜铃。皇后从袖中取出一对玉镯,递过去:“这是当年我入宫时母后所赐,今日赠你,只为一句话。”
“什么话?”夫人问。
“若含香殿那位出了事,”慕容芷盯着她的眼睛,“只说是积病己久,猝然离世便可。不必深查。”
夫人手指一颤,玉镯差点落地。她咬唇片刻,终于接了过来。
“我……明白。”
与此同时,含香殿内,乳母正哄着夜昭昭入睡。
孩子从昨夜起就不安分,睡一会儿醒一会儿,醒来就哭,怎么哄都不行。她的小手一首抓着奶瓶,拍打、推拒,嘴里咿咿呀呀喊着:“坏糕!坏糕!”
乳母急得满头汗:“公主这是怎么了?平日最爱吃的桃花酥还没送来呢,怎就说坏糕?”
沈清婉听见动静走过来,俯身抱起女儿。夜昭昭一见母亲,立刻搂住她的脖子,脸埋进她颈窝,浑身发抖。
“娘……”她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眼泪滚落下来。
沈清婉心头一揪:“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夜昭昭不说话,只是死死抱着她,额间那点朱砂痣忽明忽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冲撞。她的眼瞳泛起淡淡金光,转瞬即逝。
沈清婉察觉异样,轻轻抚摸她的背:“不怕,娘在这儿。”
可就在这一刻,殿外传来脚步声。
一名小宫女捧着食盒进来,笑着行礼:“御膳房新做的桃花酥,特意加了蜂蜜,说是润肺养神,给娘娘补身子的。”
沈清婉点头道谢,伸手要去接。
夜昭昭突然尖叫一声,猛地推开母亲,小手挥出,将食盒打翻在地!
瓷碟碎裂,几块糕点滚出来,沾了灰尘。乳母惊呼着蹲下去收拾,却被沈清婉拦住。
她看着女儿。
夜昭昭喘着气,眼瞳仍泛着金光,小嘴一张一合,断断续续地说:“不……能吃……那个女人……要杀你……”
沈清婉怔住。
她当然知道女儿不会说话。可刚才那些字,清晰得不像呓语。
她弯腰捡起一块桃花酥,凑近鼻尖闻了闻,除了甜香并无异样。但她没再动它,只吩咐人全部撤下,连残渣都不许留在殿内。
夜里,沈清婉抱着夜昭昭轻声哼唱一支调子。那是她小时候父亲教的江南小曲,久未提起,今日却不由自主地哼了出来。
夜昭昭渐渐安静下来,眼皮沉重,眼看就要睡着。
就在这时,窗外一阵风掠过,吹开了半扇窗。一片花瓣飘进来,落在夜昭昭的手背上。
她猛地睁开眼,瞳孔再次泛起金波。
脑海中闪过画面:一个穿杏色宫装的女人,笑着递来一块糕,母亲接过,咬了一口,然后捂住胸口倒下。
她哇地哭出声,小手乱抓,一把扯断了胸前的金铃铛链子。
“娘!”她哭得撕心裂肺,“别吃!别吃啊!”
沈清婉慌忙将她搂紧,轻拍后背:“不怕不怕,娘不会吃任何来历不明的东西,好不好?”
夜昭昭抽泣着,终于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
而此刻,凤仪宫烛火未熄。
慕容芷坐在案前,面前摆着空瓷罐。她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三日后**。
笔尖顿了顿,又添一句:**若不成,则换法子。**
她吹干墨迹,将纸压在香炉底下。
窗外风势渐大,吹得纱帘翻飞。她起身走到门边,缓缓拉开一道缝。
夜色浓重,远处含香殿的灯火隐约可见。
她盯着那点光亮看了很久,才轻轻关上门。
指甲在门板上划出五道浅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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