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道两旁的老槐树底下、矮墙根边，早早挤满了人——连平日里难得出门的阿公阿婆，都拄着拐杖挪了过来，伸长脖子望着村口的方向。
“往常咱村闺女出嫁，都是从自家院里出嫁的，哪曾想梅家若鱼，竟是在中都最豪华宾馆出嫁，最豪华的大酒店办的婚事！”有人压低声音念叨，眼里满是好奇。
“可不是嘛！听说那溥家在中都老有来头了，今儿个是回门的日子，肯定跟金龟婿一块回来！”旁边人立刻接话，目光死死黏着村口那条蜿蜒的小路。
连嬉闹的孩童都被大人拽着，乖乖站在路边。
所有人心里都揣着同一个念想：等会看清楚，这从大城市来的溥家女婿，到底长啥模样，是不是真如传闻里那般风光。
风掠过村口的野花，带着淡淡的花香，却吹不散村道上那股子翘首以盼的热乎劲。
梅父在村口左右张望，未见女儿女婿的身影，又匆忙赶回自己家里。
梅家这么多年，因了自己残疾，儿子又患有心脏病，多年来破落贫困的家，在村里抬不起头，今天女儿嫁了中都的豪门，他终于可以抬起头，扬眉吐气了，终于可以宴请乡亲们来家里喝杯喜酒了。
阳光落在他脸上，把往日的愁苦都照得没了踪影。
院子里，雇来的厨子正支着大铁锅炖肉，香味飘出老远，引着村里的孩子扒着院墙往里瞧，梅父看着这热闹劲，嘴角的笑就没落下过——这一天，他等了太多年了。
院里的大铁锅里，炖肉的香气裹着蒸汽往天上飘，客人们的谈笑声顺着风飘到院外。
梅父拽了拽身上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冲屋里喊：“旺儿，来人了就先让进堂屋，给递碗茶水！”
屋里传来梅旺略带沙哑的应声：“爹，我知道了！”梅父这才放了心，一步一挪地再次往村口去。
刚走到那棵老枣树下，他就停下脚步，伸长脖子往那条尘土飞扬的小路望——路的尽头连着外村，这是女儿女婿回来的唯一的路，按说这时候也该到了。
风刮过路边的狗尾草，穗子扫过他的裤脚，他眯着眼，手搭在额前挡着光，看了好一会儿，只瞧见远处几只麻雀落在土路上啄食。他忍不住往前挪了两步，木拐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响，嘴里念叨着：“咋还没到？莫不是路上耽搁了？”说着又往前探了探身，连路尽头的草垛都看得清清楚楚，还是没见半个人影。
身后传来客人问“梅大叔，闺女快到了吧”的声音，梅父忙回头应着“快了快了”，转过来时又赶紧望向小路，心里盼着下一秒就能看见女儿女婿的身影，好把这桩让他挺首腰杆的喜事，早点亮给全村人看。
入村的那条土路，东侧是梅家，西侧就是林家。
林家是村里少有的外姓——老林当年是上门女婿，娶了梅家本族的闺女，才算在梅家庄扎了根。
这些年林家日子过得顺，农忙时还常帮梅家搭把手，两家人隔着条小路，倒比远房亲戚还热络些。
这会老林正坐在院门口编竹筐，瞧见梅父拄着拐站在路口，便放下手里的竹条喊：“梅大哥，这是等闺女啊？”梅父笑着点头：“是啊，说好今儿回门，我迎迎。”
老林往小路上望了望，又道：“放心，估摸着也就这阵子了！”
林家的儿子林豪和若鱼同岁，俩人自小一起上学，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同班同学，只是高三毕业那年，若鱼考到了中都大学，而林豪名落孙山，去了广州打工。
三天前，他从广州回到梅家庄，听说若鱼结婚了，嫁给了中都的豪门，这几天一首待在家，闷闷不乐，极少出门。
林家堂屋的八仙桌上，还摆着林豪从广州带回来的奶糖，纸皮被揉得发皱，却没少几颗，这，可是若鱼最爱吃的糖。
他窝在墙角的藤椅里，盯着墙上泛黄的初中毕业照——照片里他和若鱼并排站着，两人都穿着蓝白校服，嘴角翘得老高。
三天前刚踏进家门，娘就跟他说“若鱼嫁人了，嫁去中都的豪门。”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他心里，沉得他喘不过气。从小学到高中，他俩总一起走那条村口的小路，若鱼书包重，他就抢过来背；若鱼怕黑，他就每天送她到家门口。
高三那年，他还偷偷在草稿纸写过“等高考完，就跟若鱼表白”，可最后，若鱼考上了中都大学，他却名落孙山，揣着几百块钱去了广州。
这几天，他把自己关在家里，连隔壁梅家办喜酒的热闹都没去凑。
娘喊他吃饭，他就扒拉两口；爹让他去地里帮忙，他也只说“没力气”。傍晚时，他会悄悄走到院门口，往若鱼家的方向望——那扇熟悉的木门关着。
风卷着村口的尘土吹过来，他忽然想起高中时，若鱼曾笑着说“以后想去广州看海”，可现在他去了广州，却再也没机会陪她一起看海。
昨晚梅旺来送喜糖，说“若鱼姐嫁得好，以后梅家再也不用受穷了”，林豪攥着那颗糖，指尖把糖纸捏得沙沙响，半天只说了句“挺好”。等梅旺走了，他把糖扔进抽屉，又窝回藤椅里，盯着毕业照发呆——照片里的阳光那么亮，可他心里，却像是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林婶把早饭热了一遍又一遍，生气道：“你这孩子，这次回来，魔怔了般，赶紧吃，吃完去你梅叔家搭把手，今儿若鱼回门，你梅叔腿不利索，老太太常年卧床，梅旺那身子骨又禁不起累，这么大的事，光靠他们仨咋忙得过来？”
林豪的指尖在碗沿划了圈，粥里的鸡蛋沉在碗底，一想到若鱼要回门，要带着她嫁的那个“豪门女婿”回来，他喉咙就发紧，闷声道：“我不去……”
“你这孩子！”林婶停下手里的活，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梅家难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着若鱼回门，多热闹的事！你跟若鱼、梅旺打小一块儿长大，这时候咋能躲着？快去，别让你梅叔寒心！”
林豪没说话，却慢慢放下了筷子。窗外传来村里人的说话声，隐约有人提“梅家今儿办酒”，他攥了攥手心，终究还是站起身——就算见着若鱼会难受，可梅叔一家的难处，他没法不管。
林婶见他动了，脸上露出笑容，“快去，路上碰见客人，就先引到梅家院里。”
林豪“嗯”了一声，刚出家门，就看见村口方向飘来几缕炊烟，那是梅家院儿里炖肉的香——他知道，今天的梅家，该是这些年最热闹的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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