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己过晌午，晒得村口老槐树的叶子都蔫了半截。梅父踮着脚站在村口，眼睛瞪得溜圆，死死黏着通往村里的那条土路。
尘土被晒得发白，连只飞鸟都少见，他望得久了，眼前渐渐晃出重影，眼眶子像塞了把细沙，又干又涩地疼。
他抬手揉了揉，忽听得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
他猛地首起腰，酸痛的眼睛瞬间亮了——土路尽头扬起一团黄尘，一辆白色的轿车正朝这边驶来，车辙压过地面，在他眼里成了最真切的盼头。
梅父猛地攥紧拐杖，他几乎是踉跄着往前快走几步，死死盯着缓缓停下的车。
车门刚一打开，看见女儿熟悉的身影，他甚至没顾上应女儿那声带着哭腔的“爸”，声音因激动和期待微微发颤：“溥家公子呢？女婿呢？”
梅父的目光在驾驶座上顿住，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嘴里不自觉地嘟囔出来：“怎么是你开车？浦家公子呢？不应该是他开车吗？”
话音刚落，他己经下意识地伸手拉开了后排车门，后座空荡荡的，连个靠垫都摆得整整齐齐，哪有半分女婿的身影？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方才的急切瞬间被一股莫名的慌意取代，转头看向女儿的眼神里，满是惊疑。
梅若鱼死死地攥着方向盘，指尖冰凉。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那句“承祖他没来”在舌尖滚了又滚，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她只能垂下眼，避开父亲满是惊疑的目光，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带着止不住的颤：“爸，承祖他……他……”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无措的哽咽，眼泪啪嗒啪嗒砸在裤腿上。
梅父的目光僵在空荡荡的后座，脑子里“嗡”的一声，那些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画面猛地翻涌上来——女儿大婚那天，他和儿子转了几趟车赶去酒店，却连婚宴大厅都没让进。整场婚礼，他们只缩在那间化妆间里，连女婿承祖的面都没见上。
此刻再看女儿垂泪的模样，再想那空无一人的后座，梅父的心像被钝器狠狠砸了一下。他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拐杖戳在冻硬的土地路上，发出一声闷响。
原来不是承祖没跟来，是人家根本就不屑于踏足这个家，不屑于认他这个偏远山村的贫穷的亲家。
那点仅存的期待碎得彻底，只剩下满肚子的酸涩和难堪，堵得他连气都喘不匀。
梅父猛地回过神，心口的酸涩瞬间被更急的慌意攥住。
他抬头望向村子家的方向，隐约能听见自家传来的喧闹，院子里己经搭起了彩棚，乡亲们肯定在家里等着见梅家女婿呢。
梅家庄的人几乎都知道他女婿要来，说那浦家公子是中都的富家公子，大伙都等着见见世面，等着开席时沾沾喜气。可现在……他望着女儿红红的眼，又瞥了眼空荡的车厢，后背瞬间冒起冷汗。
女婿没到，这席怎么开？那些等着看热闹、等着吃喜酒的乡亲们，要是知道实情，背地里该怎么嚼舌根？
说溥家瞧不上他家，说他女儿在婆家受了委屈？梅父的手死死攥着拐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无措，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梅父猛地吸了口气，刚才的慌乱和难堪瞬间被强行压了下去。
他伸手拍了拍女儿颤抖的肩膀，力道重得有些发僵，嘴里反复念叨着，像是在说服女儿，更像是在骗自己：“女儿，别怕，肯定是溥家公司有重大事情，承祖走不开！对对对，准是有很大一笔合同等着他签字，耽误不得！”
他攥紧拐杖，用力往地上一顿，语气硬撑着添了几分笃定：“好好好，肯定是这样的！走，咱们回家！乡亲们要是问起，你就这么说，千万别露怯！”
若鱼抹了把眼泪，强撑着打起精神，拉开车门扶父亲坐进副驾驶，又绕回驾驶座。引擎重新启动，轿车缓缓朝着家门口处驶去。
梅家庄鲜少见过这样气派的轿车，车轮刚碾过村口的土路，就引来了动静。
几个在路边玩耍的孩子最先瞧见，立刻蹦着跳着追上来，嘴里喊着“看汽车！好漂亮的汽车！”
一群小身影呼啦啦跟在车后，朝梅家的方向涌去，喧闹的声响远远传开。
车子刚拐进梅家院外，攒在彩棚下、院墙边的叔伯乡亲们全都涌了上来，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是若鱼回来了！”有人高声喊了一句。
“快瞧瞧，新女婿呢？溥家帅哥在哪儿？”婶子们踮着脚往车窗里瞅，脸上满是好奇。
“可算盼来了！这席就等新人到了开呢！”隔壁的林伯搓着手，语气里满是欢喜。
毕竟新女婿头回上门，不但是梅家的大喜事，在这小山村里，也算得全村的喜事。
梅父被女儿扶着下车，却没有女婿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
若鱼深吸一口气，将眼角的湿意狠狠憋回去，上前一步扶住父亲微微发颤的胳膊，声音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抖，却异常镇定：“叔伯阿姨，爷爷奶奶们，谢谢大家今天特地过来。”
她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继续说道：“承祖本来跟我约好一起回来的，可临出发前，公司突然有了急事，有份特别重要的合同等着他签字，实在抽不开身。”
“真对不住，让大伙空等了。”她微微欠身，语气诚恳，“下次他一定亲自回来，挨个儿给各位乡亲端杯酒赔罪！”
若鱼的话音刚落，喧闹的院子瞬间静了下来。
三天回门，女婿上门，这在中都、在梅家村都是刻进骨子里的老规矩，梅家庄从来没有哪个女婿敢在这日子里缺席。
乡亲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欢喜渐渐淡了，眼里多了几分疑惑和了然。
有人悄悄抿了抿嘴，有人悄悄退了半步，方才围着追问的热情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片沉默，那沉默像块重石，压得院子里的空气都发闷。
这阵沉默正沉甸甸压着人时，一旁帮着招呼客人的林豪猛地凑了上来，他搓着手嘿嘿一笑，声音洪亮地打破了僵局：“乡亲们，咱们梅家的若鱼回来了呀，她可是咱们梅家庄飞出的金凤凰，才是咱们真正盼着见的人！”
他刻意顿了顿，又摆着手圆场：“女婿嘛，毕竟是城里大忙人，偶尔抽不开身也正常，咱们不跟外人计较这个！”说着高举手臂挥了挥，“行了行了，若鱼都到家了，喜酒该开场啦！来来来，都各自找位置落座，咱们开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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