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梅旺从小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自小奶奶和父亲就从不让他干家务活。更甭提干农活、体力活。
从她记事起，家里的扫帚、锄头就像长了刺，奶奶总在弟弟梅旺伸手的瞬间一把抢过，连喂鸡的食瓢都不让他碰，“乖娃，这儿脏，让你姐姐来。”父亲则会把他拉到树荫下，塞颗糖：“阿旺，你去玩，地里的活，让姐姐陪着爸干。”
那时她只觉得委屈，凭啥放学后家里的大小活都得是她干？她只不过比弟弟大了两岁多。
她为此觉得心里不忿，可后来她慢慢知道，弟弟这病如果干一点体力活，就会呼吸急促、西肢无力，甚至胸闷头晕。
她轻轻拍了拍弟弟的手背，放软了语气：“家里的事真的不用你操心，这不还有姐在吗？姐毕业了，能挣钱养家的，你好好养身体比啥都强。”
梅旺却执拗地挣开她的手，挺了挺胸膛，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姐，你都结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那溥家肯定没少受委屈，我不想咱们家一首靠着你撑着，靠着溥家施舍，我是家里的男子汉，这事，就这么决定了！”
说着，他眼睛亮了亮，带着点小得意：“我告诉你啊，其实我早有这打算了，我在家买了好多果树种植的书，都翻烂好几本了！说不定我和豪哥好好干，将来还能成种植专家呢！”
林豪是她从小到大的同学、邻居、朋友，他一首像大哥哥般照顾她，照顾阿旺。
他这个人向来靠得住，有他在弟弟身边，他肯定会照顾好阿旺的。
既然弟弟这么坚决，若鱼也不好再阻拦。
若鱼望着弟弟亮得惊人的眼睛，到了嘴边的劝阻咽了回去。
她看着林豪，他怎么能不明白她的心意？
“小鱼儿，阿旺是你弟弟，不也是我弟弟，你放心好了，体力活不还有我这个大高个壮劳力吗？阿旺啊，既然这么喜欢看种植书籍，那他以后就是技术专家了，我不会让他干重体力活的。”
有了豪哥这句话，若鱼不再劝阻，也算是默认了。
是呀，弟弟大了，总得做点事情，总这么待在家里，不见得对身体好。
若鱼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的紧绷终于松了些，“豪哥，有你照顾阿旺，我放心，谢谢你！”
“小鱼儿，和豪哥还客气什么，咱们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这话听起来多么的亲切，可却掩饰不住他心底的失落和痛苦。
这个他从小喜欢，发誓长大要娶她做新娘的女孩子，如今成了别人的新娘，离他渐去渐远了。
眼下，他能看到她，己是满足，余生，他只能是她的大哥……
自从若鱼回到家，全家人都忙着照应村里来的客人，中午的时候也只有父亲匆匆往奶奶的房间送点吃的。
喧闹散去，院子里只剩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若鱼才想起要去老人的房间看看奶奶。
林豪一首在外打工，很少回家，也很长时间没来看梅家奶奶了，他跟着若雨还有梅旺一起来到了奶奶的房间。
林豪跟在若鱼和梅旺身后，脚步放得很轻，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时，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屋里的药香比记忆里浓了些。
奶奶半靠在床头，眼睛闭着，花白的头发稀疏地贴在鬓角。
听到动静，老人缓缓睁开眼，看清是若鱼后，浑浊的眸子里瞬间亮起一点光，枯瘦的手抬了抬，声音沙哑：“小鱼……你回来了。”
若鱼心口一揪，快步走过去握住奶奶的手，“奶奶，我回来了，刚忙完客人，就来瞧您了，还有豪哥，他从广州回来了，也来看你了。”
“好好好，阿豪回来了，回来好，回来好。”
奶奶握着林豪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目光轻轻扫过若鱼。
“小鱼啊，”奶奶眼神里满是担忧，“这嫁了人，在婆家还是要多忍让、多体谅，孙女婿肯定在忙，才没有时间陪你一起回门，谁让咱家需要人家帮衬呢，回去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闹别扭，不值当。”
孙女婿没有跟着孙女一起回门的消息，老太太早己知道。
奶奶的声音慢悠悠的，带着老人特有的迟缓，却字字都落在若鱼心上。
她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若鱼，指腹着她的手背，像是要叮嘱一件天大的事。
她歇了口气，目光转向一旁的梅旺，语气里添了些期盼：“还有啊，你弟弟梅旺也大了，孙女婿多挣点钱，多补贴点咱们家，也该给阿旺说一门亲了。”
若鱼喉咙发紧，看着奶奶浑浊眼眸里藏不住的对弟弟的疼爱，只能用力点头，把到了嘴边的话全咽了回去，只挤出一句：“奶奶，我知道了。”
从小到大，奶奶的心里眼里只有她的宝贝孙子梅旺，她什么时候关心过她这个孙女若鱼？
若鱼握着奶奶的手忽然僵住，指尖的凉意顺着手臂窜进心口。
她看着奶奶望向梅旺时眼底藏不住的期盼，再想起方才那些句句不离“孙女婿挣钱补贴”“给梅旺说亲”的叮嘱，喉咙里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絮，闷得发疼。
从小到大，哪次不是这样？梅旺摔一跤，奶奶能紧张得整夜不睡；她发烧到糊涂，奶奶却只淡淡说句“女孩子家娇气”。梅旺想要的玩具、新衣服，奶奶总会攒钱满足，而她，永远是靠边站的那一位。
此刻奶奶的关心，说到底，也不过是怕她闹别扭断了梅旺的“靠山”。
若鱼垂下眼，掩去眸底的涩意，指尖轻轻抽回，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嗯，我记住了。”
原来在奶奶心里，她从来都不是需要疼爱的孙女，只是能为弟弟铺路的一块垫脚石。
“奶奶，您放心，我不论多么辛苦，一定给梅旺娶一门亲，给您娶一个满意的孙儿媳妇，梅家绝对不会断后的，您放心好了。”
林豪也忙往前凑了凑，握紧奶奶微凉的手，语气格外恳切：“奶奶，您放心，以后有我照顾阿旺，不会让他出什么事的，到时候再给您娶个称心如意的孙媳妇。梅家的根肯定断不了，您就放宽心养病。”
哎，这个奶奶，怎么能如此偏心，若鱼，可是她的亲孙女。
可她毕竟是长辈，他怎么能去指责她，他能做的，也只是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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