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豪那句“若雨在婆家也受待见”像颗石子投进水里，却没在奶奶心上激起半点涟漪。
老人只是顺着话头点了点头，枯瘦的手又转向梅旺，絮絮叨叨问起他今天帮忙干活累不累。
若鱼站在一旁，指尖的温度彻底凉了下去。
从进门到现在，奶奶的叮嘱全围着梅旺的亲事，哪怕提了一句“孙女婿”，也是盼着对方能多挣钱补贴家用。
自始至终，老太太没有半句问她在婆家过得好不好，工作顺不顺心，甚至没留意她眼底藏着的疲惫。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考了双百分跑回家报喜，奶奶却正忙着给梅旺缝新鞋，只挥挥手让她“别吵”。
原来这么多年，什么都没变。
她轻轻吸了口气，将那点翻涌的委屈压下去，悄悄往后退了半步，融进了墙角的阴影里。
若鱼只觉得心里堵得慌，那股沉闷像压了块湿棉花，连呼吸都滞涩了些。
她强压下眼底的涩意，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奶奶，您先歇会，我出去一下。”
她抽回被奶奶攥着的手，指尖掠过衣角时微微发颤，又补充道：“林伯和梅姑在咱家忙前忙后招呼客人，中午饭都没怎么吃，我和豪哥一块过去看看他们。”
说罢，她没敢再看奶奶是否在意，只匆匆朝林豪递了个眼神，转身就往门外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奶奶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轻快：“去吧去吧，小鱼。”她顿了顿，又絮叨起来，“你不在家这些日子，家里大小活计、桩桩件件，全靠你林伯和梅姑过来搭手！你这回来，是该当面好好谢一谢人家。”老人说着，视线又落回了梅旺身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累不累？快坐奶奶旁边歇会。”
若鱼脚步顿在门口，背对着屋里，没回头，只轻轻应了声“嗯”，便和林豪一同走了出去。
梅姑是土生土长的梅家庄人，当年没往外嫁，就在村里招了上门女婿，这姓林的上门女婿老实勤快，把家里打理得妥妥帖帖。
梅林两家离得极近，只隔了一条铺着碎石子的小土路，抬脚走过去不过两三分钟的路程。
这会路上还留着中午待客的零星脚印，风一吹，卷起些尘土，远远就能望见梅姑家院子里搭着的旧凉棚。
在梅家兄弟家忙活了大半天，连中午的喜宴也没怎么吃。
梅姑回到家，肚子里的饥饿感就翻涌上来，中午忙前忙后，端菜、洗碗、招呼客人，只趁着换盆的空当扒了几口凉饭，此刻胃里空落落的发慌。
她撸了撸沾着油污的袖子，正在厨房把早上剩下的粥热一热，院子里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梅姑，你在吗？”
梅姑脚步一顿，又立马走到院子，就看见若雨和林豪站在院门口，手里还拎着个布袋子。
她立刻笑起来，快步迎上去：“哎哟，是小鱼呀，快进来，快进来！”梅姑极是聪明，在这丫头面前闭口不提女婿的事情。
“梅姑，我不在家，我们家的大小事都是您和姑父帮衬着，谢谢您们！这是我的心意，给您和姑父带回来几件衣服，也不知道合适不？”
“你这闺女，咋这么客气，咱们都是一家人，什么谢不谢的，倒是你有心了，在中都这么忙，还惦记着我和你姑父，你这闺女的眼光，肯定差不了，你姑父一会看到你给他买的新衣服，肯定可开心了。”
这个丫头，梅姑自小看着她长大，她打小就比别家孩子聪明懂事，小时候帮着家里喂猪、做饭，干农活，半点不娇气。
她偷偷瞥了眼身旁的儿子，心里门清——林豪这孩子，打穿开裆裤起就黏着若鱼，有好吃的先塞给她，有人欺负她第一个冲上去护着。
儿子林豪是从小到大就喜欢这丫头。
甭说儿子喜欢她，就连她自己，也打心眼里待见这模样周正、性子又好的丫头。
梅姑拉着若鱼的手往院里带，目光落在她脸上时满是疼惜。
自从她3岁起，她母亲离开梅家庄，梅姑一年西季没少给这丫头做衣服。
梅姑握着若雨的手紧了紧，语气里添了些感慨，“丫头，你小的时候，梅姑春天给你做碎花的小褂子，夏天缝透气的粗布单衣，秋天赶制夹袄，冬天就絮上棉花做棉袄，如今你都成大姑娘了，这日子真是快呀！”
是呀，这丫头长大了，这俊模样，十里八村都没有哪家姑娘能比的过她。
梅姑心里的欢喜翻涌着，可一想她嫁人了，嫁给了中都有钱的溥家，心，又悄悄沉了下去。
她一首盼着这丫头长大后，能嫁进林家门，做她的儿媳妇？
可这念头也只敢在夜里悄悄想——若鱼如今可是梅家庄飞出的金凤凰啊。
考上了中都的大学，学的还是洋气的服装设计，听说在学校里就拿了好些大奖，将来定是要在大城市扎根的。
再看看自己那儿子，打了几年工也没混出个名堂，愣头愣脑的，哪配得上如今这般出色的若鱼？
梅姑偷偷叹了口气，把那点不切实际的念想压回心底，笑着给这丫头倒水：“天热，来，快喝点水。”
如今人家结了婚，嫁了中都的豪门，她心里那点藏了十几年的念想，像被冷水浇过的火苗，彻底灭了。
自己那点心思是该断了，儿子林豪也该彻底死了这条心——癞蛤蟆哪能妄想吃天鹅肉呢？
梅姑掩去眼底的失落，把水杯递到若鱼手里，笑着岔开话：“快尝尝，这是前阵子摘的金银花泡的水，败火。”
寒暄的话渐渐落了声，若鱼握着水杯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她抬眼望向梅姑，眼底藏着压抑了十几年的急切与忐忑，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梅姑，从小到大，您是最疼我、最亲我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终于问出那句盘旋在心头无数次的话：“如今我都结婚了，我求求您……您告诉我，我妈当年到底去哪了？她为什的扔下我和弟弟，再也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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