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办公的第三天，舆论的海啸终于显露出一丝疲态。
那份由“匿名人士”提供的、指向性极强的聊天记录和技术分析，经过我们团队和寰宇公关部的精心打磨和策略性释放，像一颗投入沸水里的冰块，虽然未能瞬间平息一切，但终于让失控的沸腾暂缓了下来。一些理性的声音开始出现，要求那个博主拿出更首接的证据，也有技术博主开始下场分析双方说辞，舆论不再是完全的一边倒。
指挥中心里的气氛，终于不再像第一天那样令人窒息。连续几十个小时的鏖战，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浓重的疲惫，但眼神里多少有了一点劫后余生的微光。
我几乎是以一种燃烧自己的状态在支撑。咖啡当水喝，胃药当饭吃，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像有根小锤子在不停敲打。但我不敢停，也不能停。江辰就坐在对面，他像一台不知疲倦的精密机器，高效地处理着所有信息，下达指令。我绝不能比他先倒下。
在这种高强度、近距离的被迫合作中，一些极其细微的、容易被忽略的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飘进我的视线，钻进我的脑子。
我注意到，江辰的助理有一次低声提醒他：“江总，您该吃药了。”他面无表情地接过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片什么，就着黑咖啡吞了下去。什么药？他身体不舒服吗？
我听到寰宇公关部的一个年轻女孩，在茶水间跟人小声抱怨：“……江总也太拼了，这都第几天了，他好像都不用睡觉的？听说他刚回国接手的时候就这样，好几个通宵盯着项目，把下面人都熬趴下了……”
回国……接手……
这两个词像细小的针，轻轻扎了我一下。
还有一次，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我无意间瞥到一眼来电显示，似乎是一个国外的区号。他没有接，只是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然后首接按掉了。那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厌烦？还是沉重？
这些碎片，和李总之前那句“家里出了点事，出去待了几年”慢慢重叠在一起，在我心里搅动起一片浑浊的迷雾。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它和我此刻承受的压力、疲惫、以及被他反复质疑刁难的委屈混合在一起，发酵成一种极度复杂难言的情绪。
下午，一场小范围的总结会。危机基本控制住，后续主要是持续监测和常规回应。江辰听着汇报，最后做了几句简短的总结，语气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冷静。
“……基本达到预期。后续工作不能松懈，防止舆情反弹。”他合上文件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极其短暂地，在我脸上停留了半秒，“许经理团队这次……反应还算迅速。”
这大概是他能说出的、最接近肯定的话了。
若是平时，我或许会有点小小的窃喜。但此刻，这句话却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我心里那桶积压了太久、太满的情绪炸药。
反应迅速？那是因为有人匿名给我送了“弹药”！ 基本达到预期？那是因为我们差点被这破事彻底拖垮！ 他这副轻描淡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和他私下递药递水的矛盾举动，和他那段消失的、充满谜团的过去，形成了巨大的、令人崩溃的割裂感！
会议结束，众人起身。我坐在原地，没动。手指在桌子底下死死地攥着，指甲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
江辰拿起他的东西，准备离开。
“江辰。”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沙哑，带着一种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颤抖。
他脚步顿住，回过头，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疑惑。
办公室里还有几个没走的人，都下意识地看了过来。
我猛地站起来，血液因为这个动作疯狂涌向头顶，让我一阵眩晕。我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
“你等一下。”我盯着他，眼睛因为缺乏睡眠和情绪激动而布满了红血丝。
他似乎察觉到我状态不对，眉头微蹙，对剩下的人使了个眼色。那几个人立刻识趣地、快速地低头离开了会议室，还顺手带上了门。
“砰”的一声轻响，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空气瞬间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有事？”他看着我，语气平静，带着惯有的疏离。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声音，却控制不住那里面泄露出的哽咽和愤怒：“那封邮件……是不是你发的？”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反问：“什么邮件？”
这种回避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我。
“你少装傻！”我向前一步，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哭腔，“那些聊天记录！那些技术分析！是不是你给我的？！你一边在会上把我骂得狗血淋头，一副恨不得我立刻滚蛋的样子！一边又在背后做这些！你到底想干什么？！耍我很好玩吗？！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你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冲出了眼眶，我胡乱地用手背抹掉，却越抹越多。
江辰的脸色沉了下来，下颌线绷得死紧。他沉默着，眼神复杂地看着我，那里面有震惊，有愠怒，似乎还有一丝……无力？
他的沉默在我眼里等同于默认。
积压了三年的委屈、不甘、困惑，以及这几天的恐惧、压力、疲惫，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还有三年前！”我几乎是口不择言地吼了出来，声音破碎不堪，“你一声不响就消失！拉黑所有联系方式！像人间蒸发一样！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你家里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因为你必须要出国？！你告诉我啊！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一个可以随便丢开、不需要任何解释的包袱吗？！”
当我吼出“家里出了事”和“出国”这几个字时，江辰的脸色骤然变了。
那是一种近乎骇人的苍白和震惊。他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什么极其尖锐的东西狠狠刺中了最不设防的软肋。
他猛地向前一步，周身瞬间爆发出一种极其骇人的压迫感，声音压抑着极大的震动和怒火，几乎是低吼出来：
“许薇！你从哪听来的？！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谁准你去打听这些的？！”
他从未如此失态过。那冰冷的面具终于碎裂了一角，露出了底下汹涌的、我完全陌生的激烈情绪。
我被他的反应吓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怔怔地看着他。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像是极力在控制着什么。那双总是冰封着的眼睛里，翻涌着痛苦、愤怒，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狼狈。
几秒钟的死寂。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受伤又愤怒的困兽。
然后，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又快又重，像是落荒而逃。
只剩下我一个人，僵立在空旷的会议室中央。
脸上还挂着狼狈的泪痕，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杂乱地跳动着。
耳边反复回响着他最后那句失控的低吼。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李总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出过国。家里真的出了事。
可是，那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他的反应会这么大？
巨大的谜团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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