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像最后一声丧钟，在死寂的房间里余韵未绝。
我维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手机屏幕暗下去，最后一点微光熄灭，将我彻底抛入冰冷的黑暗里。耳朵里却还在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他那些破碎的、浸满疲惫与绝望的字句。
脑动脉瘤。ICU。病危通知。签了三张。两个月。钱像水一样。学业断了。我妈垮了。所有事都在我身上。没日没夜。看不到头。连自己明天还在不在都不知道。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棱角尖利的寒冰，重重砸进我的胸腔，冻僵了血液，刺痛了五脏六腑。
我没有再哭。眼泪仿佛在刚才那场无声的恸哭中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刺痛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
原来，“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句话的背后，是这样一片深不见底、足以吞噬一切光亮的黑暗汪洋。
我从前那些委屈、不甘、怨恨，那些因为他归来后的冷漠和刁难而产生的愤怒，此刻回想起来，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可笑，甚至……那么可耻。我像一个在阳光下为丢了糖果而哭泣的孩子，根本无法想象有人在暴风雨中失去了整片天空。
三年。整整三年。我沉浸在自以为是的伤痛里，而他在另一个国度，独自扛着一座随时可能崩塌的大山，在绝望的深渊里挣扎求生。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酸涩的胀痛蔓延到西肢百骸。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为了那个曾经笑容明朗、会在烧烤摊脱下衣服给我穿的少年，是如何被命运硬生生磋磨成如今这副冷硬、疲惫、将一切情绪深深埋藏的模样。
我错得离谱。
我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窗边。窗外，城市依旧灯火璀璨，车流如织，一副盛世太平的景象。可这繁华喧嚣，却再也无法落入我的心底。我的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那个越洋电话里的沙哑声音所笼罩，变得沉重而灰暗。
我重新拿起手机，指尖冰凉，一遍遍地看着通话记录里那个名字。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溯他回国后的点点滴滴。
他近乎严苛的工作要求，那不只是甲方爸爸的傲慢，那是一个被巨额医疗费用催逼着、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的人在拼命抓住每一根稻草。
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冰冷外表截然不同的细微关心（递来的咖啡，胃药，那句生硬的“别站风口”），那或许是他疲惫外壳下，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残存的一丝本能温柔。
他被我问及格林维尔时的激烈反应和后来的彻底沉默，那不是厌恶，那是被触及最痛伤口后的应激防御。
还有那个在甜品店，他与那位女士在一起时，看向我和顾易的冰冷眼神……那里面，会不会有一丝……被误解却无法言说的痛楚？
所有曾经让我困惑、愤怒、不解的碎片，此刻都被“真相”这根残酷的线串联起来，拼凑出一幅完整却令人心碎的画面。
就在我心神激荡，无法平复之时，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嗡地震动了一下。
是顾易。
我的心下意识地一紧。
【顾易】：许薇，睡了吗？明天晚上有空吗？朋友送了两张国家剧院话剧《恋爱的犀牛》的票，口碑很好。一起去看？顺便聊聊后续可能合作的方向。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得体，甚至巧妙地给这次邀约披上了一层“工作”的薄纱，让人难以拒绝。恰到好处的关心，体面的邀约，通往一个看起来更轻松、更光鲜的世界。
若是在昨天，甚至是在几个小时前，我或许还会犹豫，还会为这份体贴和成熟心动，还会想着或许这才是成年人该有的、理智的选择。
但现在……
我看着那条消息，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江辰苍白疲惫的脸，是他沙哑嗓音里描述的绝望景象，是他独自站在ICU门外签病危通知单时单薄的背影。
顾易很好。温文尔雅，事业有成，和他在一起，或许真的能轻松很多。
可是，我的心，却在刚刚经历了一场关于另一个人的海啸之后，再也无法平静地驶向那片看似风平浪静的港湾。那里的一切美好，在巨大的苦难和沉重面前，突然变得有些……轻飘，甚至苍白。
我知道了真相。但这并不是终点。
我无法就此转身离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无法在窥见了他独自承受的那片巨大深渊之后，还心安理得地去享受另一份阳光。
我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终，缓缓落下。
【我】：顾总，谢谢您的邀请。不过抱歉，我最近有些重要的私事需要处理，话剧恐怕去不了了。后续合作的事，我们之后再约时间聊？
消息发送出去。礼貌，得体，但拒绝的意思清晰明确。
几乎在我发出消息的下一秒，屏幕上跳出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过了一会儿，顾易的回复来了。
【顾易】：好的，理解。先处理私事要紧。随时联系。
很绅士，很体贴，没有一丝纠缠。
我放下手机，心里没有太多波澜，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我知道我做出了选择。
不是选择了谁，而是选择了面对。
我无法替他分担过去的苦难，但至少，我不想在他可能再次面临艰难的时刻，成为一个冷漠的、甚至是在他伤口上撒盐的旁观者。
项目还在收尾，我们不可避免还会有交集。
下一次见面，我不会再带着委屈和愤怒，也不会再小心翼翼地试探。
我需要一点时间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但我更想……用一种新的方式去面对他。
不是卑微的乙方，不是怨恨的前任。
只是一个……知道了真相后，无法再视而不见的人。
夜更深了。城市的灯火渐次熄灭。
我坐在黑暗里，心潮依旧澎湃，却不再迷茫。破碎的过往己然无法拼回原样，但前方混沌的道路上，似乎隐约透出了一点微光，指引着一个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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