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危机解除后的短暂松弛，像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水洼，清澈却易逝。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疲惫便如海啸般反扑而来。团队休整了一天，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懒散气息。
我正对着电脑屏幕，核对最后的项目收尾清单，内线电话响了。
是前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许薇姐，奥维科技的顾总来了，说想见见你，聊聊后续合作的可能。”
我的心微微一沉。顾易。这个名字像一颗被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连日来因共同奋战而凝聚的、心无旁骛的氛围。
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总监办公室紧闭的门。江辰在里面。
“请他到三号会客室吧，我马上过去。”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三号会客室的玻璃墙通透明亮，顾易坐在里面，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灰色西装，姿态闲适优雅，与周围略显凌乱的办公环境格格不入。看到我，他立刻站起身，笑容温润得体。
“许薇，没打扰你吧？看你们项目好像终于告一段落了，辛苦了。”他语气熟稔而关切，分寸拿捏得极好。
“顾总客气了，您坐。”我在他对面坐下，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您这次来是？”
“主要是路过，顺便看看你。”他笑了笑，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脸色看起来还是有点疲惫，要注意休息。你们这次项目，动静不小，我听说过程挺波折的？”
他消息果然灵通。我点点头：“是遇到些挑战，总算解决了。”
“解决了就好。”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更显真诚，“说起来，我这次来，确实有个不情之请。奥维下半年有个重要的品牌焕新计划，想找一家有想法、执行力强的外围团队深度合作。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和火花创意。”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橄榄枝。奥维的案子，预算和影响力都非比寻常。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他话锋微转，语气变得更为推心置腹：“不过，许薇，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您说。”
“你们这次和寰宇的合作，尤其是和江总……走得似乎太近了些。”他斟酌着用词，眼神里流露出真诚的担忧，“行业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对你……其实不太友好。说你们火花能拿下并稳住这个案子，靠的恐怕不全是专业能力。”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我的反应：“江辰这个人，在业内的评价很两极。能力强，但手段也硬，不近人情是出了名的。你跟他牵扯太深，我怕最后项目做成了，你的专业声誉反而受损，得不偿失。奥维这边，环境会更单纯些，也更看重合作伙伴的真正价值。”
他的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我连日来沉浸在项目与复杂情绪中的泡沫，将一种冰冷而现实的空气放了进来。
我沉默着。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至少是部分事实。那些流言，我并非毫无察觉。小杨前几天就曾欲言又止地提醒我，说听到其他公司的人开玩笑，猜我是不是用了什么“特殊方法”才让那位冷面阎王屡屡放行。
难堪和一丝愤怒像小火苗一样窜起，但很快，又被另一种更强大的情绪压了下去。
我想起了深夜办公室里他疲惫苍白的侧脸，想起他撑着水池边缘无声颤抖的肩膀，想起他干咽下胃药时蹙紧的眉头，想起电话里他那沙哑的、描述着“病危通知签了三张”时的麻木语气。
那些流言蜚语，和他正在真实承受的一切相比，轻飘得像尘埃一样可笑，甚至……可悲。
我看着顾易，他英俊的脸上是真诚的关心和优渥环境培养出的从容。他提供的那条路，平坦，光明，看似能轻易摆脱所有这些泥泞和是非。
但那不是我要走的路。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而坚定：“谢谢顾总提醒，也谢谢奥维的赏识。和寰宇的合作，确实充满挑战，但江总对专业的要求，也让我们团队成长了很多。至于外面的传言，”我顿了顿，轻轻笑了一下，带着一丝不以为意，“无非是些茶余饭后的谈资，我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时间会证明一切。”
顾易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下，他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首接地淡化他的提醒甚至婉拒他的邀约。他镜片后的眼神锐利了几分，但很快又恢复温和：“你总是这么有主见。也好，我相信你的判断。不过，奥维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无论是以合作方，还是……”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片刻，“……朋友的身份。”
送走顾易，回到工位，心情却奇异地没有变得沉重，反而更加清明。
他的出现，那些流言的存在，像一块试金石，清晰地照见了我的内心。
我不再纠结，不再摇摆。
我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一条更艰难、更复杂，甚至可能不被理解的路。但这条路指向的那个人，他外壳坚硬，内里却破碎不堪，他背负着沉重的过往，沉默地与世界对抗。我看见了那沉重，就无法再假装轻松地转身离开。
下午，去寰宇送最终版的文件签字。江辰的办公室气氛依旧低压。他接过文件，快速翻阅，指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里，”他头也没抬，用笔点在一处数据附录上，“格式调整一下，归档用。”
“好的。”我应道。
他签完字，将文件递还给我。指尖不可避免地有瞬间的轻微触碰。他的手指很凉。
我接过文件，转身欲走。
“等等。”他忽然叫住我。
我回头。
他依旧看着桌面，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支笔，语气听起来极其随意，甚至有些生硬：“外面……是不是有什么闲话？”
我的心猛地一跳。他听到了？他是在……关心这个？
我看着他低垂的眉眼，看不清情绪，只能看到他又长又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同样轻松、仿佛也不甚在意的语气回答：“没什么，无非是些甲乙方那点老生常谈的猜测，不影响工作。”
他捻笔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极轻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仿佛刚才那句询问只是我的错觉。
但我却看到，他耳根处，似乎泛起了一抹极其不易察觉的、极淡的红色。
我拿着文件，走出他的办公室，轻轻带上门。
走廊的光线明亮而安静。
心底那片因为流言和选择而泛起的微小涟漪，彻底平复了。
风言风语依旧会存在，顾易的选项也依旧。
但我的方向，从未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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